
【暗香】同學之一二三人(散文)
上周末大表姐夫來電話說快到高考了,讓我跟他兒子聊聊天,傳授下備考經(jīng)驗,幫小孩緩解下緊張的情緒。
我差點一口茶水沒噴出來:“大哥你開玩笑哦,我高考是什么時候,現(xiàn)在是什么時候,那點經(jīng)驗挖出來能把人褲衩子松緊帶笑斷了……”
兩個人吧嗒吧嗒的歡聲笑語了好長時間,末了還是跟他小孩呱呱了一陣。提高個幾分估計是不太可能了,吹吹水逗小孩開心一下是一下,也算是做舅舅的盡力了。
放下電話,腦海里自然地浮現(xiàn)出當年自己高考的那些事,想起了學校,老師還有男男女女的同學們。
每次提到“同學”,總有那么一兩三個立馬閃現(xiàn)出記憶。
即使離開學校彼此分散了多年,回想起來仍細節(jié)清晰,件件不落,情緒上頭。
這位立馬浮現(xiàn)在我學生時代記憶里C位的陳同學,一米八幾的個頭,軀干瘦弱,臉上“青春點點”,一雙四季不變的軍綠色勞動鞋,笑起來兩邊各一個淺淺的酒窩。說起話來喜歡小嘴一咧,鄉(xiāng)音濃厚。
為什么對他的回憶情有獨鐘呢?
我倆從高二開始成為同桌直至畢業(yè),隨后還共同并肩戰(zhàn)斗到了“高四”(復讀)。一般人高中同窗三年,我們是三又加了一年,期間的各種朝夕相處,不可謂感情不深,叫我如何忘掉他?
教室里我倆同桌,宿舍里上下鋪,吃個飯打個水也多是高矮相伴。是高考路上的戰(zhàn)友,也是課后生活里的朋友。
我印象里他從來沒有跟哪位同學發(fā)生過不愉快,說話多微笑,語言里帶著簡單的幽默和彼此間感情熟絡不用顧忌的些許“放肆”。
說他是個好同學應該是個恰當?shù)脑u價。
可惜我倆成績都不拔尖,學業(yè)上鮮有互助。課上能不相互傳染“惡習”想來已是萬幸。
第一次讓我倆革命感情更進一步的是“飽腹的白糖水”。
記得很清楚,那是讀高二下學期的一節(jié)政治課,老師扯了幾句閑篇,其中一句話被我記到現(xiàn)在:糖水可以讓人有飽腹感。
隨后的一個星期,每天放學后我就直奔宿舍,倒些白糖化熱水喝,就當是吃了一頓晚飯了。當然是為了節(jié)省生活費。家里供我念書并不寬裕,想著這樣就可以把生活費花的更長久些。
多年后我跟家里人嘮嗑提到這個事情我爸媽罵我傻,一臉的心疼。
意外的是,有天回到宿舍的時候碰到陳同學也正在化糖水。我倆對視的瞬間都尷尬的笑了下。
“你這么大個子不吃飯可不行啊……”我自己情況不咋滴倒常??蓱z起他人。
“沒關系,大不了多喝點,這樣一天可以省出兩塊錢……”
就這樣我倆成了“糖水兄弟”,每次快速喝完就一起回教室晚自習。
因為這樣的緣故,宿舍里其他同學談論起此事,我從特別尷尬開始變得沒那么尷尬了。
后來我們一同參加高考。由于我成績不理想,沒多少過得去的學校可選擇。
家里人鼓勵我去復讀一年再努力試試。于是托人找關系給我爭取了某個“名?!弊x“高四”的名額。
哪知道到了正式報名的那天,我看見了好幾個“老戰(zhàn)友”,當中也包括陳同學。問一圈后得知情況都跟我差不多,都想來“名校”提高成績,奔個好前程。有點悲催的是我們家被“關系”忽悠了說入讀名額如何如何緊張。為此我媽花了五百多塊專門去買禮品感謝人家,回想起她當時付賬時錢不夠的窘迫和慌張尷尬,我都要在心里罵一遍自己……
由于當時學校沒有給“高四”學生校內(nèi)住宿的名額,我們都只能在校外自己找房子租住。
陳同學和他爸爸是到了報名現(xiàn)場才知道這一情況。于是我出于分擔房租費的想法,邀請他和我一起住。報名前一周我大姑媽幫我在附近找了個民房。
他們很高興的接受了我的邀請,一起去看了房間,表示沒問題。陳爸爸臨走時候還一直說感謝我們幫了大忙,讓我們今后一定要好好相處。
就這樣,我倆繼續(xù)住一個宿舍,并且關系比更進一步又進了一步——床友。
租住的房間里只有一張簡陋的床,我們倆只能拼在一起睡。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新環(huán)境里,我倆開始了更加團結緊密友愛的并肩戰(zhàn)斗。
期間發(fā)生的兩件事讓我永生難忘,也讓我對他有了真正的了解。
第一件事是第一次知道他的家庭真實狀況。
那是某個周末的下午。陳爸爸突然現(xiàn)身我們的宿舍,當時我倆正在寫作業(yè)。他的到來讓陳同學又驚又喜,原來是陳爸爸到學校附近辦事,順道過來看看。
我們仨就坐在房間里聊起了天,陳爸爸很關心的問起我們的學習和生活情況。聊著聊著我說起了陳同學好幾次放學后不吃晚飯,跑回宿舍偷偷的化糖水充饑,我讓他去吃飯他還不聽勸……吧嗒吧嗒了一大堆,我全然沒有顧忌到陳同學和陳爸爸的感受。還自我感覺良好的認為這是為我同學好,讓大人去說說就管用了。
還記得陳爸爸在一旁吞吐著煙圈,開始也不怎么說話,而后一臉慈笑,慢慢的輕聲對陳同學說不吃晚飯怎么行呢,學習壓力那么大,這不行的……陳同學坐在那里低著頭也不說話。
現(xiàn)在想來那一臉笑容應該是陳爸爸為掩飾某種尷尬擠出的無奈。吞吐的煙圈里也連帶著一聲聲嘆息。
而后陳爸爸對我說道:“小余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家情況,陳XX這么做確實不好,你們學習壓力大,身體一定要照顧好了。很謝謝你對陳XX的關心,你們是老同學又住在一起,以后要多多相互幫助……”
從隨后的聊天中我得知原來陳同學的媽媽在他11歲的時候因病去世了,他還有個弟弟在讀高二,陳爸爸是靠一邊種地一邊做零工帶大了兄弟倆,供他們讀書。
聽到這里我才真正的明白為什么陳同學放學后化糖水喝,為什么幾個夏天就那兩件短袖來回的換,為什么腳上一年四季都是勞動鞋,為什么每次其他同學討論新奇東西他都只在一旁微笑不說話……
但也讓我感到驚訝的是,同學了幾年我們都沒從他身上看到絲絲因為單親家庭而表露出的悲傷情緒。他總是微笑的和大家相處,玩笑打鬧一樣不少,能為他人考慮,團結友愛。
那天之后,我對他有了別樣的同情,語氣間不自覺的帶點溫柔。但他一如往常,早早起來洗臉刷牙……急吼吼拉我一起去上早自習,上床熄燈后常規(guī)玩笑幾句……好像他根本不在意陳爸爸提的這些家里事。
時間很快就接近新一年的高考。再有一個月,我們這群“高四”生要再次畢業(yè)了。
而這時發(fā)生的第二件事,多少有點悲催的喜劇色彩——陳同學右手部分關節(jié)骨折了。
事后說起來大家都表示不可思議。他是晚上睡覺時做夢與人戰(zhàn)斗中甩出了右手大招,不幸的是砸在了靠床的墻上。當場他痛苦的尖叫聲把我從熟睡中驚醒??纱蟀胍沟囊矝]辦法,只好忍著痛熬到天亮打電話給陳爸爸,等他過來帶著去了醫(yī)院。
放學回到出租屋,只見他一個人躺在床上休息,右手上厚厚的紗布裹得的跟個東北大饅頭似的。
我問他為什么不和陳爸爸一起回家,等好了再回學校。他告訴我全拆線起碼要一個多月以后,回家會耽誤復習功課,在學校里還有老師可以問問。
“那你這樣也沒辦法寫字了呀!”
“應該沒事,等過幾天紗布減少一點,我握筆多練練……”看得出來他眼神里的擔憂和緊張。
回頭想想,這確實有些滑稽,用老家話說這就跟呱聊齋似的。陳爸爸開始以為他是為掩蓋和別人干架而編的瞎話,直到我說了好幾遍事情經(jīng)過他才相信。
幸虧他當時沒用左手“拼武力”,不然就那個力度我就當場嘎了。
自那以后,房東老奶奶幫著給他洗衣服,我給他洗澡。每次他高舉著“饅頭右手”,光著屁股扭扭捏捏的樣子也蠻搞笑。
等到紗布的厚度減少了一些,他就開始握筆寫字了。歪歪扭扭像小學生的“狗爬體”。每次練習都眉頭緊鎖,牙咬嘴唇,看得出來是忍著很大的痛。勸他多休息,還滿臉無所謂的笑著說沒事,多練練就好了。
這樣忍痛堅持練習下,慢慢熟悉了隔著紗布運筆的訣竅。他很開心的說雖然卷面不太好看,但完成考試應該是沒問題。替他懸著的心也落地了,要是不能參加高考,再來一年多半是不可能了。
高考完之后,我們坐在教室里對著答案冊估分。像往常上課一樣,彼此低著頭拿筆在一道道題目上打勾打叉,那也是最后一次我們同桌。
“高四”畢業(yè)之后相互都沒了聯(lián)系,那時候不像現(xiàn)在人人手機隨時互動。村里有座機電話的人家都是極少數(shù)。
后來搞了幾次老同學聚會,也沒見到他人。打聽一圈也都不知道他的情況。
我猜想他現(xiàn)在也應該成了家,有了自己的小孩,為了生活忙里忙外。會不會也有點發(fā)福,發(fā)際線撤退?
他那只“饅頭右手”現(xiàn)在寫字應該是飛快了吧!
時間如水流逝在人生長河,沖刷著生命的每個日子。那些沉積在底的砂石,多少年后挖出來如德芙般絲滑溫潤。這都是最珍貴的記憶,且有份量。
祝福陳同學一生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