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生死訣別:父親最后的日子(散文)
2022年12月29日,那是一個寒冷陰郁的冬天!全體中國人都在與死神拼搶他們年邁多病的父母,我和弟弟羅廣輸了,兄弟二人永遠失去了我們憨拙可愛的老父親!
我們的父親羅朝美是中國電科合肥16所的退休職工,終年八十有四。他老人家的健康狀態(tài)一直不太好,疾病纏身,五十多歲就得了高血壓、間質(zhì)性肺病,六十多歲得了抑郁癥和帕金森手抖,快八十歲的時候又患了阿爾茨海默癥,忘東忘西的,出門坐公交車老搞錯方向。
2021年12月6日,老父親剛過完82歲生日不久,一早去銀行劃工資卡,又坐錯車迷路了,他在肥西路四里河公園下車后徘徊了許久,摔了兩跤,坐地不起。廬陽區(qū)應(yīng)急管理局的一位周先生剛好在公園里鍛煉身體,他幫助父親與家里取得了聯(lián)系,我和母親開車去把父親接了回來。
次日凌晨三點多,父親就大咯血,馬桶都吐紅了。我們急忙打120把他送進了醫(yī)院,醫(yī)生診斷為肺部感染合并大出血,經(jīng)搶救保住了性命,但也因此癡呆加重,需要長期臥床,基本上喪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父親出院后,母親把我在廣東打工的鄉(xiāng)下表妹請了來,和她一起照顧父親的飲食起居。我則負責帶父親去醫(yī)院復(fù)查,替他開藥,喂他吃藥。父親每天都要吃大把的藥丸,下樓只能坐輪椅,因為間質(zhì)性肺病,不停地吐痰,大小便也失禁了,家里堆滿了尿不濕。
因為老年癡呆,父親記不住剛發(fā)生的事,也不知道自己下一秒要干什么,但過去的人和事他都記得,家里的親人,王鳳蘭(母親)、文新(我)、羅廣、毛毛(我女兒)、羅睿昀(羅廣兒子)、妹子(表妹)、吳智妹(我老婆)、張靜(羅廣老婆)他都熟識于心。
父親生活不能自理,吃飯需要母親或妹子喂,起床需要母親穿衣,睡覺需要我抱著他往床上放,也許是我放他的時候動作有點快,有點急,父親對母親說:“文新這家伙不耐煩,總是把我往床上一丟,也別說,這一丟,還挺好玩的。”
癡呆后父親對出門失去了興趣,只習(xí)慣在家呆著,母親和妹子偶爾推他出去逛逛街,他就吵著要回去??蛷d里放著一張小床,父親白天不是躺在小床上睡覺,就是坐在小床上看電視,還特別喜歡看動畫片。
虧得我們年近八旬的老母親生活有規(guī)律,身體硬朗,吃飯穿衣,把父親照顧得很好。父親每日就在家中一百多平米的空間里活動,或坐或臥,走路要人攙扶,笨笨的、傻傻的,思緒混亂、語無倫次,像個聽話的孩子一樣,憨拙可愛。
可父親潛意識里還是有種預(yù)感,知道自己將不久于人世。羅廣一家在上海,父親心里想著他們,就經(jīng)常對我和母親說:“快給羅廣打電話,就說我不行了,叫他帶張靜和羅睿昀來看我?!?br />
我們只好以羅廣工作忙、要出差,過年再來看他等話來搪塞他,父親很明事理地點頭說:“那只好這樣了?!?br />
八月份,我女兒去香港讀研了,父親此時已經(jīng)沒有了時間概念,總是反復(fù)念叨:“毛毛有一個星期沒來看我了?!?br />
我們告訴他毛毛在香港,遠得很。父親問她什么時候回來,我們說要到明年八月,父親便傷心地說:“那我等不到那個時候了?!?br />
2022年11月11日,父親在家里過83歲生日的時候,和毛毛、羅睿昀視頻通話,通完話他哽咽著哭了,淚流滿面說:“我見不到我的孫子、孫女了。”
我們都安慰他,說:“不會的!您老長命百歲,還能看到孫子、孫女結(jié)婚成家呢。”
其實我們都明白父親年邁病弱,已如風(fēng)中的殘燭,時日無多,只是不知道生死訣別會來得如此之快!父親過完生日還不到一個月,疫情防控突然放開了,新冠病毒如海嘯般席卷了全國,絕大部分人都陽了。
12月18號早晨,我們家老母親最先發(fā)燒,她燒了一天,臥床休息,好了,接著是妹子和我,最后是吳智妹。我們都發(fā)了兩三天燒,渾身酸痛,吃了幾粒退燒藥,都好了。
父親開始沒啥反應(yīng),直到22號才有點低燒。我們還心存僥幸,認為父親感染的病毒不多,他應(yīng)該是挺過來了。
哪知他低燒一直不退,吃退燒藥也不管用,精神也很差,不言不語,也不想吃飯,虛弱得連痰都吐不出來了。但神智還很清楚,他躺在床上呆呆地看著母親,母親摩挲著他的臉頰問:“認得我是誰吧?”
父親低低地說:“認得,你是王鳳蘭?!?br />
母親又問:“那你又是誰呢?”
父親眨眨眼睛說:“我是羅朝美?!?br />
到了26號下午,父親開始拒絕進食,呼吸加快,急促喘氣。我們一看不對勁,當晚就把他送進了醫(yī)院。
醫(yī)院里人滿為患,在急診做完CT,父親被安置在走廊里,我在醫(yī)院里陪他。
晚上,父親“啊、啊、啊”地發(fā)出短促而尖厲的喊叫,他難受,又有著強烈的求生欲望,所以他行將枯竭的生命發(fā)出了一聲聲不屈的吶喊!
父親嗓子里有很多痰,可他又無力吐出來,堵在喉嚨里咕噥咕噥響,我只得央求夜班護士用吸痰器給他吸痰,吸了幾次。
翌日早晨,醫(yī)生看了父親的CT影像,直接下了病危通知書。我打電話給羅廣,他當即坐高鐵趕往合肥。
白天,我、母親、妹子都在病床旁守著父親。護士拉來了呼吸機,給父親罩上氧氣面罩,父親的呼吸登時變得像扯風(fēng)箱一樣粗重起來,我不忍見他難受,就讓護士撤掉呼吸機,仍用吸氧管。
護士說:“你以為撤掉老人家就好受了?他現(xiàn)在是肺快不能工作了,就像有人掐住他的脖子一樣快要窒息了?!?br />
等護士走了,母親還是摘下了父親臉上的氧氣面罩,換上管子吸氧,給他喂水和牛奶。
下午,羅廣到了。父親見到羅廣兩眼放光,十分興奮,可憐他已經(jīng)說不出來話來了,只是不住地撫摸著羅廣的臉,喉嚨里發(fā)出嘶啞混濁的聲音,眼角流出了兩滴淚水。
我們兩兄弟來到醫(yī)生辦公室詢問情況。醫(yī)生打開父親的CT影像給我們看,眉頭緊皺著說:“你家老父親現(xiàn)在兩片肺葉全白了!這種大白肺放到青壯年身上也是危重病人,何況他已是八十高齡。你家父親患間質(zhì)性肺病二十多年了,他的肺早已千孔百瘡,如今新冠病毒又猛踹了一腳,完了,沒救了,你們準備后事吧?!?br />
兄弟倆不甘心,央求醫(yī)生想辦法。醫(yī)生說:“唯一的辦法是器官移植,換肺。別說現(xiàn)在沒有肺源,就是有肺源,我也不能保證你們八十多歲的老父親還能活著下手術(shù)臺?!?br />
羅廣懇求說:“醫(yī)生,請你想盡一切辦法延長我父親的生命?!?br />
醫(yī)生說:“那就進ICU(重癥監(jiān)護室)插管吧。不過現(xiàn)在ICU沒有床位,你們得等?!?br />
羅廣說:“我們等?!?br />
醫(yī)生又說:“我首先申明,進ICU的病人都是九死一生。插管后開ECMO(人工肺)費用是很昂貴的,一天上萬元,還不能報銷,而且機器一撤,病人還得走?!?br />
羅廣說:“沒關(guān)系。”
醫(yī)生給開了抗新冠的新藥阿茲夫定,父親無法吞咽,羅廣就把藥片磨碎了放在水里,用湯匙一勺一勺給他喂了下去。
當天晚上,羅廣在醫(yī)院陪父親。次日一早,醫(yī)院把父親從走廊轉(zhuǎn)進了普通病房。我們等了一天,ICU還是沒有床位,但父親眼看著不行了,護士給他吸了幾次痰,護士沒空的時候,羅廣就操作吸痰器,在我和母親的幫助下,給父親吸痰,盡量讓他好受一點。
ICU依然沒有床位,但我們心里都清楚,父親是等不到進ICU了!29號下午3點多,父親的目光直了,他怔怔地盯著母親,眼珠漸漸地失去了光澤,他的右胳膊微微抬了抬,嘴角掀動了兩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母親伏在父親身上,失聲痛哭。我和羅廣哭著跪在地上,對著父親的遺體“咚咚”磕頭,我雙淚長流說:“老爺子,咱們父子一場,今日緣盡于此了,你走好!”
從2022年12月中旬到2023年元月中旬,短短的一個月時間里,僅16所就走了近20位離退休老職工,這里面有父親的同事、老鄉(xiāng)、熟人,父親與他們一道離世,黃泉路上皆相識,走得也不算孤單了。
12月31號,父親火化的那天,我們?nèi)ズ戏蕷泝x館送別。殯儀館人山人海,也不讓舉行告別儀式,每個逝者只讓家屬看一眼就拉走了。殯儀館的工作人員說,平時我們一天才燒三四十人,現(xiàn)在一天燒四百多個,實在忙不過來。
那段陰冷灰暗的日子終于過去了,溫暖明媚、鳥語花香的春天如期而至。我常常佇立在和煦的陽光里思念父親,回憶他撫育我們兩兄弟成長的點點滴滴。仰望浩瀚的藍天,我潸然淚下,心中默念:“我的老父親,你在天堂那邊過得還好嗎?”
問好作者,祝安康。


每個生命都會在一個特定的時間,特定的情況下,與自己最親最愛的人們告別,走向另一個世界。愿老爺子在天堂無病無災(zāi)。
作為小輩的我們要向作者學(xué)習(xí)他對老人的陪伴。
問好作者,祝春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