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一直惦記我家的燕子，可是看看燕窩，空空的，燕子還沒有歸來。每到春暖花開之季，我都提前把樓道外的窗戶打開，迎接我家燕子歸來。為了防止風把窗戶刮上，我用一大石頭擋住窗框，以防燕子進不來窩。
　　 燕子在我家門檐上筑窩已經有十多年了，每年燕子都會如期歸來，然后修補一下舊窩，開始繁殖下一代。年年燕子的歸來都成了我的一個期盼，年年燕子的繁殖和養(yǎng)育過程，都成了我關注的一個焦點。
　　 今年的燕子還沒有歸來，我著急地期盼著。是否窗戶打開晚了，燕子進不來，去了別處？是否燕子在歸途中，出現(xiàn)了意外……種種的幻想，讓我一直擔心……
　　 在我晚上下班回來時，燕子終于歸來了。我生怕驚擾它們，不敢大聲走動，輕輕地開了門，千萬別因聲大，驚走它們。公燕子獨自高高地站在房梁上，守護著母燕子。母燕趴在窩里，孕育著后代。公燕子用驚恐的眼神看著我，對我似乎很陌生，并沒有因為多年在我家繁孕，而對我有親切感。眼神驚恐的樣子，時刻做逃跑的準備。雖然我們相處十多年了，可總是感覺到燕子對人類缺少直接的信任。雖然它對我們缺少信任，可又年年如期的歸來，今天也終于回歸了。
　　 我在想，十多年了，這對燕子是否是年年我期盼的那對燕子呢？我無從判斷，反正燕子總是年年如期的歸來。今年燕子是哪一年的燕子，今年燕子，是第幾代的燕子，我可說不準。在我的眼里，所有的燕子長的都一個樣子，我無法區(qū)分燕子和燕子之間的樣子。但愿我每年所期盼的燕子，就是這十多年我一直期盼的那對燕子吧。燕子的壽命到底有多長，我不知道，燕子的生活習性到底怎么樣，我也說不準。我還是默默的祝愿吧，祝愿它們一代一代相傳，我不要在打擾這對燕子的生活了。
　　
　　 二
　　 那可愛的雛燕已經出殼了。我仔細地看著燕窩，好像是兩只？三只？四只？燕窩里的雛燕精得很，雖然小小的，可能羽毛還沒豐滿，聽到有動靜——開門的聲音，雛燕小小的頭緊緊地團縮在窩里，我看不清楚有幾只。雛燕一天天長大了，窩也顯得太小了，有兩只小頭已經露了出來，黑黑的，我再仔細看，又有兩只雛燕，黃黃的嘴丫也露了出來，看來有四只雛燕。由于我的驚動，它們一直縮著頭，使我看不清雛燕真正的相貌，一動不動，一動不動的?？粗S黃的小嘴丫，可能是四只，對，是四只。這時燕媽媽著急地來回從窗外往窩里飛，飛進來又走，走進來又飛，看見了人就飛去，其實它對人缺少信任。窗戶口上飛進來，看見我，又驚恐地飛了出去，總是擔心我會傷到它的小燕崽。窩里的雛燕，兩只黑黑的小頭頭，兩只汪汪的小黃嘴丫，的確是四只小燕子。
　　 燕媽媽對人類實在是缺少近距離的信任，它依賴于人類而筑巢，又對人類產生近距離的恐懼。燕媽媽的到來，對于小燕子來說，就像保護神來了一樣?？吹搅搜鄫寢岋w來，幾只燕崽那個歡，一下子嘰嘰地從窩里炸出了翅膀，甚至有的雛燕好像要站了出來迎接母親一樣?？墒茄鄫寢屢蝮@恐，沒有回到窩里，看到我這個人類，瞬間又從窗戶疾飛而去。幾只小雛燕失望啊，趕快又把頭縮進了窩，再也不敢伸出來。我什么也看不見了。唉，我好內疚，是我給它們帶來了這么大的驚擾和失望。
　　 燕媽媽又一次飛進來，看到我還站在門下，又旋飛而出。一次次的飛進來，又一次次地飛去，可又擔心小燕崽，再次飛進來。其實它大可不必，我絕對不會傷害它。它的寶貝能生存到現(xiàn)在，都是我一直在保護啊。每年春天到來，我提前把樓道窗戶打開，等待燕子歸來。雖然我不知歸來的是不是去年的那窩燕子。
　　 可惜燕子對人類之間的信賴總是有距離的，缺少一種直接的近距離的信賴，總是和人類保持著這種距離，保持著這種安全的距離。人和動物之間的這種關系，難道真有一條永遠劃不破的界線，走不進的鴻溝？
　　 這種鴻溝的界定就是一個安全的距離。它把燕窩筑在你的房檐之下，住在你的門檐之上，但是它仍然懼怕你的傷害，它跟你的距離，就是你永遠走進不了燕子世界的距離。然而它又依存于你，這就是人和動物之間保持著的一種和諧的界限吧。這種界限，人類千萬不要打破，千萬不要踏入這個鴻溝，不要劃破它們唯一對你依存的一個界限。它依存于人類，這并不代表就完全對人類的信賴，這是它自然生存法則的選擇。
　　 唉，我還是走吧，還是給燕子留下一個安靜的空間，減少它的恐懼，安慰一下那顆恐懼的心。來了，燕媽媽又飛回窩了，四只小燕子伸出了頭，唧唧地高興地叫著。燕媽媽沒有安全感，感覺受到了危險，迅速地又從窗戶飛了出去。幾只小燕子看到我的移動，迅速又把小小的頭頭縮了回去，再也不敢露出。不過我終于看清了四只雛燕。阿米托佛，希望它們能存活下去，安全的存活下去。
　　 去年這個時候也孵出了四只小燕子，但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有一只雛燕卻死在了樓道中，可能是初世的雛燕，不識窗戶吧，一飛出窩就在窗戶上撞死了?？蓱z……難受……
　　 人和動物之間就是這樣，它依存于你，你不要傷害它，但是它和你的這個界限你千萬不要去打破。順其自然發(fā)展吧，這么長時間，我沒有理過它，它卻能生存下來，享受生活的快樂。而今天我關注了它，卻引起了它的恐慌驚懼。
　　 其實何止是人和燕子之間的界限，人和萬物之間都有個界限。這個界限你不要去打破，保持這個距離就是安全，保持這個距離就是和諧，包括人與人之間也是一樣。人與人之間也一定要有一個界限，要有一個距離，突破這個界限，突破這個距離，和平共處，和諧美好自然的法則可能就要被破壞。國與國之間，民族與民族之間，宗教與宗教之間，難道不都是如此嗎？
　　
　　 三
　　 我每次的到來，總是打破了燕子世界的安靜，我的關注卻引起了它們的恐懼。母燕子飛回來的時候，小燕子翅膀撲棱著要炸窩一樣，唧唧地叫著。而燕媽媽看到我在那兒站立著，驚恐地撲楞楞地，寧可甩掉四個小燕子，從窗戶中飛了出去。我好內疚，但是我也……唉……無法把這個問題解決，因為我必須得從門前它的窩下經過。
　　 我靜靜的離開了，離開的時候看到燕媽媽又箭一般地從窗外飛了進去。我想象著，燕子團聚的情景，恐懼，歡樂，互相安慰著，互相問候著，安全嗎，受傷了嗎，等等等等的語言，我都在想象著，想象著……它們那種歡樂……那種從驚恐的顫栗中，緩過來的情景……
　　 是我打破了人和燕子之間的唯一的一個界限，唯一那么一個安全的距離。你多望燕窩幾眼，都引起了燕子的驚恐，都引起了整個燕子家族內的不安。人和燕子，各有一個世界，這個世界是它的安全距離，不要去驚擾它們的世界。你多關注它幾眼，都會引起它的驚恐。燕子和人之間的距離就是這樣，它依存于你，把窩建在你的房檐之下，它信賴人類，只是借助于人類對它的保護，但是人類如果過度的關注，到會引起它的恐懼，你就當他不存在。你就別走入它的世界，他的世界人類是永遠涉足不了的，人類的涉足，人類的過度的關心，那是對它的一種傷害，它的世界不需要人類進入。燕子世界，就是它自己的世界，它這個世界，是由燕子之間來維護平衡的。
　　 燕子，又一次對我的到來產生了一種恐懼，這種恐懼讓我不安。剛一上樓梯，燕子聽到了我的腳步聲，緊接著從窩伸出頭了，我生怕驚擾它，慢慢的往上走。誰知剛踏上了臺階，燕子突然從窩里沖了出來，向窗外飛走了。哎呀，我這下犯了一個極大的錯誤。唉，我多想保護它啊?？上а嘧硬焕斫馕?，燕子總以為我是驚擾它的人，總以為我會傷害它，它很難理解我對它的好，燕子和人的溝通實在太難了。
　　 燕子窩里能有幾個蛋，我猜測，前幾年燕子都能孵出兩個……三個……記得有一次孵出了四個小燕子，今年是幾個呢？我也一直在猜，這種猜測，只能等待小燕子出窩那天吧，現(xiàn)在我們不能驚擾它，我也不敢驚擾它，我在探求人和燕子怎樣去溝通，怎樣和平共處和諧發(fā)展。遺憾的是燕子對我的到來，總是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我會對它有些傷害，事實這么多年我從來沒有傷害過它，生怕驚擾它，可有時我又避免不了。
　　 人與自然，人和萬物，如何能做到相安無事，的確是一個難解決的事，即使你不傷害它，即使你想跟它溝通，你發(fā)現(xiàn)也很難很難。要說，燕子相信你嗎？要說燕子相信人類嗎？
　　 我認為燕子跟人類的關系是很近，他應該相信人類，但是他相信你的同時，絕對和你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你的舉手投足之間，它會關注，它借你的力量保護了它的窩，以防其它物類來進犯。但是他又防你，防你傷到它，因此它又不和你接近，這就是這個世界的平衡，而這種平衡只有燕子和人類才能把握住。
　　 我家小狗的狂叫，幾次驚擾了抱窩的燕子，有時燕子都不敢歸巢，都是我?guī)淼淖镞^，但是小狗又招誰惹誰了？我又能把小狗怎么樣呢？
　　 狗和燕子本不是一對天生的矛盾體，但是在我家中，狗的狂叫，卻影響了燕子的生活，這不是我所造成的嗎？當然燕子不是我養(yǎng)的，是自己來到我家門檐上安家的，可能我這個人家太好了吧。燕子十多年來每年秋去春來，能把家安在我們的房檐下，真是對我們的信任。我自慰，我開心，我認為我做的非常好。我常想，得不到燕子的理解無所謂，但記住，你千萬別傷害它，你千萬別招惹它。它選擇了你的房檐下筑巢，那是它對你的信任，對你家人的信任，你要用你的一切能力去保護它。
　　 人和自然的和諧發(fā)展就是這樣，你傷它，它會傷了其它，其它被傷，整個社會，整個自然界的平衡就會失去。這就是自然的生生死死平衡的發(fā)展規(guī)律吧，人類不要去破壞它，燕子本和你相安無事。
　　 現(xiàn)在越來越感到，我和燕子的十多年的交往……談何感情啊，可以說就像我家門口的那塊石頭，你一天天看著它，但是你又能產生什么感情??？石頭和人很難有溝通，而人和燕子這種溝通，可能也是陌路，別招惹它傷害它，就是你和它最好的溝通方式。
　　
　　 四
　　 今年是我最擔心的一年，因為現(xiàn)在已經過了五月中旬，我家的燕子還沒有歸來。我的內心產生了恐懼，我的擔心是否已經發(fā)生？春暖桃花怒放之季。我家燕子歸來的時間快要到了，它可能正在歸來的征途之中。我早早的把窗戶打開，迎接著我家燕子不定時的歸來。
　　 然而不幸發(fā)生了。晚上下班回來時，樓道的窗戶又被鄰居給關上了。我知道我為了放燕子歸來，可能影響了鄰居，因為我在迎接我家的燕子，我也對不起鄰居。燕子每回在我家門前絮窩時，總是不時地把鄰居家的門前，拉上很多的糞便，丟棄很多的垃圾。我很慚愧，但是我又能怎樣去管燕子。鄰居厭惡透了，但又無奈，因為我們是鄰居，為了和諧相處，鄰居也就和我們之間，沒有產生直接的矛盾。但是鄰居依然也在無聲地反抗著，他有時把燕子的糞便特意堆成一堆放在那兒，有時又把報紙貼在燕子經常拉糞便的地方。我知道，我無奈，我知道為了燕子，為了和燕子和平相處，我和鄰居已經產生了摩擦。雖然鄰居很有涵養(yǎng)，互相之間都不說透，可又怎能和平相處，因為燕子給我們產生了隔閡。
　　 人和人之間相處怎么這么難？人和燕子相處都這么難，人和人之間怎么能處好？這又使我產生了一個新的思考。
　　 看到丁香花時，我又不時的想著燕子，丁香花已經盛開了，而燕子還沒有歸來。每每在路邊走的時候，我都在觀察是否有燕子已經回來了。那天下班，忽然在水池邊看到了一只孤燕，掠食水旁著小飛蟲，我知道南去的燕子已經歸來了，但是我家的燕子歸來沒有呢。
　　 匆匆的回到家，燕子毫無蹤影，沒有任何歸來的跡象。我知道窗戶又被鄰居關上了，樓道的窗戶是我家和鄰居共同享用，鄰居關上了樓道的窗戶，燕子指定是進不來。絮在我家樓道里的那個古老的燕窩已經在我家筑了十多年了。我們已經把燕子當成了我家的人，已經當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每年在春暖花開時，我們都期盼著燕子回來，就像期盼著自己遠方的子女從南方歸來一樣，我一直在期盼著。今年鄰居終于忍無可忍了。
　　 因為他的表現(xiàn)讓我已經看出來了，他把他家門口的燕子經常駐足的地方，用報紙糊上了，燕子在那里無法去駐足。我知道燕子指定受到了影響，而鄰居又趁我不在家時，又把窗戶關上了，我知道我和燕子很難再相處了，我知道我和鄰居的隔閡已經產生了。
　　 鄰居？鄰居？我和燕子的關系，我和鄰居的關系不就是這樣嗎？怎樣能處理好鄰居和燕子的關系？怎樣能處理好我和鄰居的關系？人和人之間，社會和社會之間，生物與生物之間，就是這樣的難處，難的讓你無法再去改變。怎么辦？這種問題我真是無從解決。還是趨向救護于那弱小的燕子吧。人和人之間的溝通，畢竟還有機會溝通，而人和燕子之間是無法直接溝通的。我只能再忍耐著，還是悄悄的把窗戶打開了。
　　 等了兩天，鄰居漠然，再等了幾天，鄰居沒有反應，可能是鄰居看我又把窗戶打開，他也不好意思再把樓道的窗戶關上了，他也知道我是在期盼著我家燕子的歸來。但是我家燕子還能歸來嗎？我天天在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