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小本生意(中篇小說)
一
進(jìn)巷子左邊第二間便是“三味書屋”。四個藍(lán)色的泡沫塑料字,面積約十五平米,兩面墻上及當(dāng)中那個藍(lán)灰色的七合板A形架上全是錄像帶,總數(shù)在六百盤左右。
素香坐在桌子后面一個冬天用的木制火桶上,屁股下面是一快方形的三合板;梅楠則坐在旁邊的藤椅上。小兩口談?wù)勚v講,有客人來便起身,笑臉相迎。
素香身材纖細(xì),高挑個;瓜子臉,大黑眼睛。穿嫩黃色碎花連衣裙,鮮紅的高跟皮涼鞋,描眉畫眼,淡妝素抹。梅楠比妻子稍矮一點,粗墩結(jié)實。穿著西裝短褲,淺灰色短袖衫,簡樸中透著一股斯文。這是他們頭一天做生意,心情興奮而熱切。但上午生意冷清,零零散散只有幾個人租帶子。
“三味書屋”頭間是家百貨店。對面是兩家酒店,大的裝修過,檔次較高,名曰“海華飯店”;小的叫“小雞店”,較為簡陋,就擺了幾張方桌。與“三味書屋”并排的依次是小吃店、糧店、雜貨店、裁縫鋪、理發(fā)店、另一家租帶店、玻璃店等等。在這個臨街的寬而且短的巷子里,大大小小,形形色色共有二十余家店鋪,還有一些門面沒有租出去。
巷子在松州新村偏東的兩幢樓之間。這個新建的住宅小區(qū)位于松州路南側(cè),清一色灰白的長方形六角建筑,六至七層高。正中兩座建筑間的門楣上是市長大人親題的三個鍍金大字:“松州城”。
梅楠是松州路一家工廠的技術(shù)員,不抽煙不喝酒,只喜歡看電視。年初買了臺放像機,又迷上了錄像帶。素香無業(yè),高中畢業(yè)后一直給私人老板站柜臺,上個月她們老板破產(chǎn)了,她只好回家賦閑。沒有收入心里急,老找梅楠吵架。梅楠覺得給人打工不如自己干,于是想到了出租錄像帶。
錄像插的是電視和電影的斷檔。電視節(jié)目乏味,廣告又討厭,大家越來越不愛看了;電影是精采,可一張票十塊錢,一般人都舍不得看。錄像其實就是電影,只是效果差了點,卻出奇的便宜,一盤帶子看一天才一元錢?,F(xiàn)在城市家庭錄、放像機已基本普及,看帶的人必然很多,租帶業(yè)生意興隆,前景看好。
梅楠因租帶結(jié)識了“三味書屋”的老板汪小友,汪小友是銀行職員。一年前待業(yè)時搞了這個店。生意火旺,他和女朋友就靠它吃飯。不久前他內(nèi)招進(jìn)了銀行,女朋友的媽又生了重病,她回東北老家護(hù)理去了,沒人看店,急于轉(zhuǎn)讓。梅楠急著搞店,兩人一拍即合?!叭稌荨本瓦@樣換了主人。
“三味書屋”除帶子、帶架外,就一張桌面上有道寬寬裂縫的豬肝色兩屜桌及一張淡黃色的舊藤椅,連九百元租房押金,汪小友竟要八千。梅楠還六千。汪小友說:“七千,再搭幾盤精采帶?!泵烽愕晷那?,一咬牙答應(yīng)了。
梅楠自己并沒有這么多錢。他結(jié)婚時只剩了兩千塊錢,另外五千是管父母借的。梅楠父母均已退休,但仍都在外面做事,經(jīng)濟勢力較強。兩老生有一兒一女,女兒、女婿單位效益好,不勞他們操心,只有小兒子梅楠,本人沒出息,媳婦又沒工作,他們不幫怎么辦?
一個戴眼鏡的矮胖老頭踅進(jìn)店來,友好地跟他們兩口子打招呼。他是隔壁租帶店的老板,梅楠在他店里租過帶子,認(rèn)識他。
老頭自我介紹說:“我姓孫,隔壁干這行的。這個店你們接了?多少錢盤的?”
梅楠照實說了。老孫搖頭說:“高了、高了!汪小友這家伙真精,他這個店頂多值五千塊錢?!庇挚粗烽锵У溃骸靶』镒雍煤玫?,怎么想起來干這個?”梅楠不快地說:“干這個有什么不好?”老孫嘆氣說:“慢慢你就知道了?!?br />
老孫一走,素香就說:“這老頭陰陰怪怪的,好討厭?!泵烽Π咽种阜旁谧爝叄骸皣u,不要高聲。我們初來乍到,要和左鄰右舍搞好關(guān)系?!?br />
中午房東來了,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矮個男人,穿著短褲汗衫,頭發(fā)蓬松,胡子拉茬,脖子上搭著一條濕毛巾。他說:“汪小友真不像話,轉(zhuǎn)店也不跟我打聲招呼?!泵烽⒖逃浧?,汪小友轉(zhuǎn)給他的租房合同上講,不經(jīng)房東同意,租房人不得將房子轉(zhuǎn)租他人。忙陪著笑臉,請他多關(guān)照。房東點頭道:“只要你按月交租,我也沒什么意見?!碧袅藘杀P帶子走了。
下午四點以后,顧客漸多。尤屬五點半到六點半這一個小時火爆,還帶的、租帶的,既還帶又租帶的,擠在一起。素香、梅楠忙得不可開交。滿頭是汗。天黑時,汪小友和小冬來拿帶子。梅楠小聲問起他許諾的精采帶,他說不急,等兩天。
又說以后他恐怕要常來店里拿帶子看,梅楠覺得將來還有用得著他的地方,滿口應(yīng)允。
汪小友二十五、六歲,身高體胖,上小下大的蘋果形腦袋,留著小平頭。穿淡綠色圓領(lǐng)汗衫、灰寬襠短褲。小眼睛,一笑瞇成兩道縫。小冬十八、九歲,是個一臉稚氣的男孩,汪小友的女友走后,他幫看過店。
汪小友挑帶子時仗義地說:“我在這一帶人頭很熟,以后遇到公安、工商、稅務(wù)的突查,你只管找我?!泵烽獑査麨槭裁雌稹叭稌荨钡牡昝?,汪小友說:“干這行不宜張揚,起這個名可以遮人耳目?!?br />
汪小友找好兩盤外帶,小冬也挑了兩盤港帶。臨走,應(yīng)梅楠之請,汪小友答應(yīng)明天早晨去淮河路教他買帶子。
接手第一天租了六十盤帶子,收了五十多塊錢。梅楠兩口子滿心歡暢,笑逐顏開,越發(fā)相信他們這個店是搞對了,家里將來裝空調(diào)、安電話、買音響就全指望它了。
二
淮河路錄像帶黑市交易早晨六點就開始了。梅楠六點一刻騎車趕到那里時,已有一堆人在圍著攤主搶帶子。梅楠不管三七二十一,沖進(jìn)去搶了一套施瓦辛格的《蒸發(fā)密令》。
淮河路在東市區(qū)。盜版帶市場處于狹窄的淮河?xùn)|路末端與北面一條窄街構(gòu)成的丁字巷里。攤主多是無業(yè)游民。常駐的有五家,除一家是父子攤外,其余都是夫妻攤。他們的帶子是廣州、武漢等地批發(fā)來的,裝在一個個紙箱子里,用三輪車運到淮河路,現(xiàn)場開封發(fā)賣,11塊5或12塊錢一盒,批發(fā)十塊。有質(zhì)量問題包換不退。
帶子攤周圍還有不少鞋攤、服裝攤、小吃攤、炒栗子的、賣糕糖的,但生意都不及錄像帶紅火。
汪小友快七點才騎著摩托突突而來。梅楠已買了五盤帶子,汪小友看了看,挑出兩盤說:“這兩盤是新版舊帶,店里早有了?!?br />
梅楠請教換什么帶好,小友在攤上看了半天,說:“也沒什么好帶子,就拿兩盤動畫片吧,現(xiàn)在正放暑假,兒童片比較好租?!?br />
汪小友把梅楠領(lǐng)到父子攤前,大大咧咧地和老板打招呼,指著梅楠說:“這是我哥們,他買帶子照顧點?!崩习暹B連點頭,笑容可掬。
小友挑了一盒元彪主演的武打片,梅楠付錢時果然比別的攤便宜五毛錢。
末了,汪小友跨上摩托,說:“瞧,買帶子就這么簡單,以后你自己來就可以了。我去看個朋友,再見。”他踩響油門,一溜煙去了。梅楠覺得他雖有些粗魯,但說話算話,做事干凈利落,是個痛快人。
素香對小店充滿了信心,精神抖擻,容光煥發(fā),每天上午九點準(zhǔn)時去開門。她娘家就在松州路,家里人常來店里看她,她更加安心。梅楠上班輕閑,也時常來店里照應(yīng)。
南門這片的工廠大多休禮拜二,禮拜一、二生意不錯,超過了六十盤,但禮拜三驟然降至四十盤,上午基本上沒什么人。老孫上廁所路過時問:“上午怎么樣?”當(dāng)他聽說一盤未租時,禁不住笑嘿嘿地說:“干這行沒你們想象的那么好吧?!彼叵銋拹旱氐闪怂谎?。
租帶押身份證或其它的有效證件,押錢也可以。一盤帶子至少押十五元,熟客什么都不押。辦證三十元看四十盤,四十元看五十盤,以此類推。辦證者三日內(nèi)還帶有效。
汪小友還帶子時把精采帶送來了,共六盤,其中一盤赫然寫著“性愛霸妹”。小友講:“這是一盤一級帶,其余五盤是三級帶。你小心收藏藏?!泵烽鲞鲞B聲。
汪小友看帶子時,小冬也來還帶。他倆每人又挑了兩盤帶子。小友走時沒提付錢的話,這早在梅楠的意料之中。小冬居然也不給錢,跟著小友頭也不回地走了。梅楠兩口子心里很不快活,又不好喊住他要。
兩口子今天特地收了個早工,回家看小友送來的精采帶。梅楠不作聲。素香用胳膊捅捅他,他笑著把老婆摟緊了點,哄她同看。素香邊看邊感嘆說,父母生下這些不知羞恥的男女來,真不如死了的好。梅楠畢竟多讀過幾年書,感慨自然不會這么簡單。
除毒品之外,還有什么比性更能剌激人的神經(jīng),使他們的身體欣快呢?且毒品對身體有損而性卻無害。當(dāng)然,無節(jié)制的性泛濫只會對社會造成危害。
黃色電影其實就是性的延伸,它為人們的性生活提供了樣板,是一種頗受歡迎的性生活佐料。他人的性行為有助于自己獲得性快感。性生活的再現(xiàn)使人們興奮、癡迷,就像鴉片煙一樣,使人神經(jīng)中毒,感官麻醉,沉溺其中而不能自拔。
三
店里的熟客和梅楠兩口子熟識后,大多壓低聲音管他們要精采帶。兩口子不敢應(yīng)承,只說沒有。他們不信,說:“胖子(汪小友)以前就搞,你們怎會沒有?我是這兒的??蛦粫惺碌??!泵烽蒙q豫,精采帶的租金是尋常帶的幾倍(一級帶五塊,三級帶兩塊),出租定然獲利頗豐。他極想把家里的六盤帶子拿到店里來租,但他的良心不允許,更何況又有被查到的危險呢。于是堅決地說,確實沒有,他接手后改變了經(jīng)營方針,絕對不搞這種帶子。熟客們大失所望,漸漸地來得少了,有的竟絕腳不來了?!叭稌荨钡纳庖搽S之下滑,日租的最低記錄竟達(dá)到了二十幾盤。但也有幾個熟客習(xí)慣成自然,始終不斷地來“三味書屋”拿帶子。
幾乎每天必來的是松州新村的無業(yè)人員邵立誠。他晚上喝了點酒,即紅著臉牽著他四歲的兒子搖搖晃晃地來拿帶子。他兒子長得跟他一模一樣,黑圓臉,細(xì)眼睛,一來就指著一本鄭則士的帶子,拉著爸爸要看“老胖子”。邵立誠喜歡看鬼片,并驕傲地說他兒子最愛看鬼片了,跟他從頭看到尾,一聲不出。每當(dāng)他挑好帶子,他兒子就搶在手里,看著梅楠兩口子說:“看老鬼,看老鬼,我不怕鬼噯。”逗得素香咯咯笑個不住。邵立誠也管梅楠要過三級帶,見拒后惋惜地說:“你不敢搞,就算了?!?br />
問梅楠要精采帶最勤、最有耐心的是彭波。三、四十歲,戴副眼鏡,白白胖胖,模樣斯文;大學(xué)畢業(yè),單位上掛個名,在外面打工掙錢。他專挑名字和封面帶點色情味的帶子,并一再要求梅楠給他推薦這一類帶子。店里帶點暴露鏡頭的帶子不少,梅楠樂得一一介紹給彭波。
還有個漂亮的小姑娘叫張草。臉蛋黑紅,眼睛大大的,言語乖甜。她就住在“三味書屋”所在的8號樓上,一般禮拜六、天來拿帶子,進(jìn)門就叔叔長、阿姨短地叫人。梅楠夫妻很喜歡她,從不押她的東西。
另外,松州路幾家錄像廳的老板,理發(fā)店、小雞店、包子店等等店的老板也都是“三味書屋”的老主顧。
來租帶子的多是年青人和中學(xué)生,中年人較少,老頭老太幾乎見不到。
房東也常來拿帶子,每次都給錢;梅楠不要,他硬留下了,說,都是做生意嘛。開始梅楠還不明白,后來才知道他在前面的五岔路口放錄像。房樂行動遲緩,輕易不露聲色。汪小友說他陰,不好講話。梅楠也怕他年底合同到期后漲房租。但后來打聽到,房東的大哥和梅楠岳父的徒弟是同學(xué),兩口子這才不愁了。
干了不到一個月,店里就有十多盤帶芯被人換了。那些缺德的家伙把好看的帶子拆開,取出帶芯,換上放不出或內(nèi)容極臭的帶子,再大模大樣地還掉,梅楠素香絲毫也沒有察覺。汪小友懶,帶子大部分都沒有貼標(biāo)簽。梅楠于是買了幾張小標(biāo)簽,逐盤逐盤地貼上;無奈這種標(biāo)簽質(zhì)次,粘力不牢,仍然有帶被換。他向汪小友討教,小友說,那你只好點漆嘍。
漆點在帶子背面的五個螺釘上,漆干之后拆帶必然會留下痕跡。這是租帶業(yè)目前對付拆帶換芯的最佳辦法。梅楠家里還有他結(jié)婚前漆家具用剩的小半桶天藍(lán)色的油漆,他拿到店里來,兩口子花了三個晚上,把帶子通通點上了漆。
汪小友每星期都來店里拿帶子,多數(shù)時候和小冬一道來,兩人吵架似的吹上一通牛。汪小友滿嘴都是“弄媽弄媽”或“豬”、“活豬”之類的臟話。因和梅楠兩口子處熟了,他也不避嫌。素香十分反感。他還愛講以前他和女友(他總是稱“我老婆”)是如何租帶的。梅楠問他倆可結(jié)婚了?小友說登記過了,還不曾舉行儀式。
小冬照例拿帶子不給錢,素香心里很不高興,在梅楠面前講了好幾次。一天,小冬來還帶子,梅楠說:“小冬,你辦個證好不好?現(xiàn)在店里生意不大好,各種費用又高?!毙《哪橆D時紅得像豬肝,他怨懟地看了梅楠一眼,含糊地嗯了兩聲,疾步走了出去。
“希望下次他能付錢?!彼叵闩c丈夫?qū)σ暳艘谎郏f。
月底交了四百五十元房租、四十元治安費及五塊錢的衛(wèi)生費。盡管交的是九月份的房租,上月是汪小友交的,但本月千余元收入一下子減去近半,梅楠、素香心里不免有些郁悶;又因夏秋之交,天氣煩熱,兩口子的情緒更加低落。
這天中午,梅楠多睡了一會,三點鐘才送飯來。素香餓極生怒,賭氣不吃。梅楠也來火了,老婆好沒來由,你看店忍饑挨餓,搞不到覺睡,只怪你自己沒工作,我何罪之有?他把飯缸子往素香面前重重一放,抽身就走。他還得趕去上班。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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