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楓】童年那場大雪(散文)
“瀚海闌干百丈冰,愁云慘淡萬里凝?!被叵胫瘏⒌陌籽└瑁路鹂吹饺獾难┗ㄐ?,忽然憶起童年的那場大雪。
我的家鄉(xiāng)坐落在遼河支流的龐家河畔,遼西走廊平原地帶。家鄉(xiāng)在解放前還是莽莽蒼蒼的大草甸子,后墾荒成為旱地和水田。曾跟隨父親去大田鋤草,一條大壟似望不到頭,足有兩里地長,可以說,柳家這一帶因開發(fā)較晚,呈現(xiàn)地廣人稀、田野開闊的特點,是典型的洼地平原。而這種地方,又是雨雪頻繁光顧的所在。
在童年時候,似乎小雪輕揚的時節(jié)很少,印象中多是大雪紛飛。每當厚厚的白雪覆蓋大地的時候,那景致是那樣迷人,仿佛進入一個童話般的世界。有雪,冬天才有味道,有大雪,冬天才象冬天。
一九七六年,天氣反常,入冬后榆樹、柳樹、楊樹、槐樹都沒有落完葉子,突然間就下了一場大雪。雪花一片片落在樹上,漸漸成了堆,壓彎了大樹的樹枝和小樹的樹身。最后,許多茶碗粗細的樹枝和樹干,身體負擔不起雪的重壓,終于接二連三咯喳咯喳的折斷了。那是一次大雪封門的日子,祖父很早就起來推門,父親和大哥幫忙,用了很大勁才半開,然后用鐵鍬挖開近半人高的厚雪。
閑不住的后院大頭舅舅陸萬奎早早的起來,拿著鐵鍬和大掃帚清掃自家院落和大街上的積雪,好方便村人行走。大頭舅舅是后院二姥爺?shù)酿B(yǎng)子,后來二姥爺過世后,他還是被迫離開了小村。
這也許并不是童年中最大的一場雪。所以印象深刻,就是因為這年我們聽到了多次的哀樂,有1月8日的周恩來總理,有7月6日的朱德委員長,有最后的毛主席。我記得,周總理逝世后不久,小學班主任大趙老師還把收音機拿到教室,領(lǐng)我們一起聽關(guān)于4.5的天安門社論。但是,對二年級的我們來說,多是懵懵懂懂的,心思還在自己的那方天地里。
1976年那場大雪停了之后,陽光從東方冉冉的升起,溫暖的光灑滿銀白的大地。那時我們沒有天氣惡劣就不上學的習慣,媽媽為我的棉靰鞡鞋絮好了柔軟的苞米葉子,早飯后大哥送我出村,然后踏著沒腰深的雪,到趙家小學。果然,大部分同學都先后來到了教室,和老師一起清掃操場,倒也其樂融融。
感覺那個年代的大雪多是在夜間悄悄無聲息而來的。往往晨起推門一看,好?。∧敲创蟮难?,到處是一片銀裝素裹的世界,真是千里白茫茫、萬里雪飄飄。這雪是天地共同譜寫的一首抒情詩啊,那么赤誠、那么熱烈!地上鋪了厚厚的一層,一腳踩下去,留下深深的印記。我們感覺全世界都是雪,玉樹銀枝,瓊樓玉宇,一切都宛若人間仙境,大樹枝頭的雪,簌簌的往下落,花落般的美。再荒僻的角落里,也被厚厚的雪全部覆蓋了,雪從來就不厚此薄彼,帶給人間的同樣是潔白。
當然,有時候氣溫偏高,或下的雪過少,或干脆就是雨夾雪,使得下的雪都迅速融化,路上泥濘不堪,棉鞋容易濕透,腳哇涼哇涼的,十分不舒服?;氐郊依锖?,第一件事,就是脫鞋上炕捂腳。
大部分時間,下了大雪,因它一視同仁地覆蓋了整個田野和村莊,黃鼠狼、野兔等為找到吃的東西,就會留下明顯的痕跡。屯里人便去跟蹤捕獵。那時打到一個黃鼠狼,皮毛可值一塊錢,是非常值錢的。但是,黃鼠狼是很邪道的,有人就神經(jīng)錯亂,有人暴病身亡。據(jù)說黃鼠狼善于蠱惑,又施放神經(jīng)臭氣,缺少防備的獵人們,吃的虧可不少。我屯第一趟街的老房家老大,就在打到幾個黃鼠狼后,突然就病故了。
有時在雪地里抓麻雀。因為下雪一群一群的麻雀無處覓食,哥哥們便在院里掃出一塊地方,撒上糧食,用小棍支起一個篩子,并拴上一條很長的繩子,躲在門里留一條小縫,麻雀不知道是陷阱就紛紛飛落到那里去覓食,待到一定時機猛拉繩子,篩子倒下,就扣住了一群麻雀,小心翼翼地掀開篩子,把麻雀抓住,直接給我和四哥燒吃。但是,我也嘗試幾次,卻總被麻雀逃遁,或不落到圈里,或匆匆吃一口就跑。后來分析,我做的陷阱過于粗糙,很容易就被號稱“老家賊”的麻雀識破了。
除這些之外,我們半大不小的孩子在家是一刻也待不住的,一個個興奮地跑出家門,大呼小叫地聚在一起拋雪球,打雪仗,盡情釋放心中的快樂,任憑雪花落得滿頭滿身,誰也不在乎。還有玩冰凌了。那時的農(nóng)村多是草房子,落雪融化,雪水順房檐往下滴水,由于氣溫低了,滴著的雪就凝成冰,形成大小形狀不同的冰柱掛在房檐下。當時的孩子們看到那些冰柱就忘記了寒冷,我們就爬高上低,弄到冰柱當成了寶貝,最大的是機關(guān)槍,中等的是步槍,最小的是手槍,提著扛著滿街瘋跑,臉凍紅了,手凍僵了,但誰心里也熱的不得了,誰也不喊冷,就那么興致勃勃玩著。如果實在渴了,就吃手里的冰凌,或者去捧一把墻頭的干凈白雪吃。
記得每年冬天,我的手背都會凍裂,直到開春才愈合,但卻從未感到有什么不便。一次看到同班女同學的嫩手,驚訝于與我黑乎乎凍裂之手的強烈反差,驚異于冬天的手,還可以象夏天那樣光滑。
還有最感覺快樂的是在家里生著溫暖的火盆,吃著烤苞米粒,看著窗外飛飛揚揚的鵝毛大雪,快樂得忘掉了一切……有時候看到祖父或外祖父拿出一小壺高粱燒,喝個兩盅,我們會幫助用火柴點燃燒酒溫溫,或者就在火盆的開水中熱酒。
作家梁實秋說,有人喜雨,有人苦雨,不曾聽說誰厭惡雪。就是在冰天雪地的地方,愛斯基摩人也還利用雪塊砌成圓頂小屋,住進去暖和得很。不過,梁實秋還說,賞雪,須先肚中不餓,否則雪虐風饕之際,饑寒交迫,也許一口氣上不來,焉有閑情逸致去細數(shù)“一片二片三四片……飛入梅花總不見?”是啊,如今的回憶,是思念和懷戀,但當年的祖父、外祖父母和父母,身上的養(yǎng)家擔子,因大雪封屯而更加沉重了。
童年的那一場場大雪沉淀了小村的往事,溫暖了我人生的旅途,深深地留在我記憶中,直到今天也無法忘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