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楓】兩地書(雜文)
(一)
寫在前面:其實,我去蘇州游覽的時間只有不到三天,從嚴格意義上講,我和那些只在報紙雜志電視網(wǎng)絡(luò)新媒體上見過幾張矯情的旅游宣傳畫但卻荷爾蒙暴漲一心要為這座說不上多現(xiàn)代但卻很安逸的城市站臺謳歌搖旗吶喊的同胞很接近。很慚愧,寫了一篇說不上文筆有多好的短文,算是為這座城市的宣傳做了一點微小的工作吧。
蘇州的園林以水多著稱,石頭只是一些點綴——何況又長滿了青苔,是有些礙于觀瞻。我去時天上正下著雨,雨水就像眼藥水一樣把我的視線搞得朦朦朧朧模模糊糊,只看到了一些大白腿和搖搖欲墜的秋葉。拙政園的大門開得很別扭,像是一個不愿意把妝容隨便向異鄉(xiāng)人展示的阿拉伯女性,刻意在臉上蒙了一層薄薄的黑紗。園中有游客若干,皆神情怡然,絲毫沒有因為天上下著蒙蒙細雨就覺得自己的出行價值打了折扣。
《馬太福音》中曾講過,“凡有的,讓他多余?!被蛟S這也是江南多雨而人們不感到厭煩的原因之一。那些亭子或高或低,為游客準備了不少可供休憩的長椅,然而站在那上面卻看不清園子的全貌——大概是園子本來就不喜歡高調(diào)地展示自己可供人們評頭論足的資本?!白尽倍鴳卸瑁皇聫垞P。
幾棵芭蕉樹低垂著頭,任雨點聚積滑落,長長的亭子遮住了后面的竹林,于是人們轉(zhuǎn)而掉頭欣賞人工瀑布與瀑布潭里的游魚?!堵鍟分性f過,“天一生水,地六成之”,水星與日月合聚而帶來肅寒的水氣,接替秋天的殺伐之氣。這淡而無味的雨水沖淡了晚秋的落寞,也讓我感覺到了一絲被溫潤包裹的舒適與坦然。
接著,很自然地想起了歐陽修的《秋聲賦》——那是北國的秋天,也是我一直欣賞的秋日,萬物都蕭寂了,蟈蟈唱著最后的哀歌。草尖上的露水映著剛剛浮出地平線的慘白火球,凄冷與蕭條更像是一場狂歡前的休整,不久之后的狂風(fēng)暴雪會告訴人們自然又積蓄了多少力量。但在這里,冬秋“權(quán)力”的交接更像是一場游戲,它們之間的互換如混入灌木叢的迷彩服讓人覺得不可分辨。
景點區(qū)前面的一條商業(yè)街中有不少商鋪選擇用仿古的木質(zhì)招牌招徠顧客,還有一家酥糖店熱情地散發(fā)糖點,我抓了一把,感覺味道還不錯。酸奶店和牛肉店的生意比較冷清,可能是因為不具備“地方特色”吧。同里的石門很寬,后面的小橋卻很窄。我們被禁止從正門進入,因為那是原住民的入口。我一邊走入偏門,一邊安慰自己:“窄門指向永生”。
我們曾經(jīng)擁有過世界上規(guī)模最大的古村落建筑群,它們或依山而建,或臨水而居。在上個世紀末,拆除與重建隨著工業(yè)化與現(xiàn)代化的浪潮席卷而來,這些曾被詩人津津樂道的景觀都落幕了;而當這些都不復(fù)存在了,我們又會在哪里唱著追溯往昔歲月的歌謠,如逆水行舟般不斷告別過去的草率與輕狂呢?
(二)
我第一次來歷下是在一五年的九月,那時天氣剛開始轉(zhuǎn)涼,我固然生得肥胖,也不必終日搖扇了——然而去時火車上的空調(diào)依然開得很足,涼意沁骨,倒是有些傷感的了。
大明湖文化利民,一到晚八點則免費開放以延至次日六點:我們兩手空空進了景區(qū),發(fā)覺天色的確有些很黑了。園子里有一老者在吹笛子,笛聲頗為動聽;湖的對面是一座大廈,豎起來的巨型電子板上向諸位游客恭賀著中秋,我掐指一算,離中秋還有不到一個星期的時間,難怪剛剛在路上時發(fā)覺月亮越發(fā)圓了起來。
博爾赫斯曾借賞月寫過幾句詩:“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我給你……破敗郊區(qū)的月亮……我給你一個久久地望著孤月的人的悲哀……”想必月亮給這位古怪的藝術(shù)家?guī)砹藷o盡的悔恨與煩惱;大詩人杜甫也借月光寫過兩句膾炙人口的佳句:“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xiāng)明”,月亮不僅超越了時間,也超越了距離,一下把人拉回到那久久不曾去過的故鄉(xiāng)。月亮是偉大的!
大明湖大致呈圓形,我們圍著它不停地打轉(zhuǎn),像圍著磨盤做工,雖然腳底并沒有磨出泡來,但也覺得有些辛苦了。于是,我們稍作歇息,拍了幾張照片,皆是從黑夜中取景,倒有瞬時曝光的效果加在那幾張照片上。我看著數(shù)碼相機上的人影和人影背后小小的月亮,不禁想到,如果沒有月亮,或許并不會對人們的實際生活產(chǎn)生太大影響,無非就是潮汐消失,月餅消失,生活中少了幾個名詞而已;但是,沒有月亮卻會對人們的精神生活產(chǎn)生無可挽回的影響,人們在黑夜中抬頭只能是尋找流星與UFO;沒有了月光的陪伴,人們無法趁著月上柳梢頭去約黃昏后了,林浦也沒辦法寫出“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边@樣的千古佳句了,卡爾維諾也不能讓柯希莫在月光中獨自吟哦中古詩句了,曹雪芹也沒辦法把梨園子弟集合起來向月亮致敬了……當然,以上這些都是胡說八道,月亮怎么可能會消失不見呢,我吸吮著帶著月亮形狀的檸檬片炮制的飲料,抬起灌了鉛的雙腿,徑直走向下榻的旅館,結(jié)束了一天的短暫行程。
我們第二天計劃爬千佛山,可惜從滴滴打車上叫來的出租車把我們載到路程的一半時天上就下起了雨,不過很快,雨過天晴,天上甚至出現(xiàn)了一道朦朦朧朧的彩虹:司機扭頭對我們說,這是你們交好運了,我們聽了也很高興……
千佛山上的石板有些濕漉漉的,我們手里還拎著袋子,所以走得異常小心,生怕腳底打滑弄得人仰馬翻。山路上有很多寺廟,大都拴著紅繩,很遠便聞到檀香的味道,鐘聲時不時響起,大概是香客在祈福。我站在一塊平地回望,發(fā)現(xiàn)正好能拍下一張城市的微觀照,心里便十分滿足了。山上風(fēng)很大,我們既是向上去,自然遇到了很大的阻力。我實在乏了,便獨自在接近山頂?shù)牡胤酱盗艘粫斤L(fēng)。
下山時,我們買了幾塊木頭牌子,據(jù)說也能“交好運”,又買了一點麻花,分了一點給下山拐角的乞丐,無奈對方不要,只得作罷。這次是坐公交車回去,用了將近四十分鐘,因為時間還寬裕,便去看了趵突泉。泉水力氣很大,像沸騰了一般不停息地向上涌著,綠得見底,底上的石頭像是砌了鵝卵石。里面亭子很多,又有李易安的故居,看上去十分氣派。那些抄手游廊里又多有先賢字畫,石窗上篆著花紋,庭下又種著芭蕉,仿佛主人還在一般,使人不敢驚擾??戳诉@么些景致,我們都感到腹中饑餓得很,便出了園子去找餐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