擺渡人（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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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渡口
雨后的黃昏里，他出現(xiàn)在渡口。
秋風(fēng)蕭瑟，岸邊老樹搖搖欲墜，疏疏落落的枝椏上，幾只墨鴉凄厲慘叫。從薄暮冥冥的遠山蒼涼中，凌亂地飛出幾片落花。殘葉兀自飄零，唯恐傷了這般芳華。
佇立在秋光中的，是曾經(jīng)的他。
“這一世還好嗎？”
“還好?！?br />
兩人說罷，就登上了渡船。
他們彼此都不說話，在光波搖曳的暗黑河面上緩慢航行。這里的黑暗，是可以吞噬光明的，但卻不排斥光明，因而水面上呈現(xiàn)出一種似黑非黑、似白非白的顏色。遙遠的傳說，就在黑與白之間交替流轉(zhuǎn)。
行到一半時，他們遇到了泅渡者。泅渡者永遠在這里往返，不知疲倦，然而沒有人肯將他拉上船來，世傳此為水鬼。
他看向默默劃船的他，小聲說道:
“要不將他拉上來吧?！?br />
“不可以?！彼淅涞卣f。
這三個字，就像一陣寒風(fēng)，險些將他刮下船來，他又說道:
“怪可憐的，他泅渡無數(shù)個輪回了?！?br />
“那又怎樣？”
是啊，泅渡者已整整泅渡了九千個輪回，可那又怎樣，失去的，終究是回不來了。
No.2孟婆
二人依舊不語，船晃晃悠悠的，似乎有些不穩(wěn)。他開始擔(dān)憂，一雙晦暗的眼眸緊緊盯著河面，劃槳的手也慢了下來。他知道，有東西要上來了。
正想著，陰云翻涌著如波如潮，自遠處河面上傾卷而來。霎時天昏地暗，雷鳴電掣。河水突然猛漲，并分股而行，宛如一條條白龍，從四面八方飛速向河中央涌去?？耧L(fēng)呼嘯，攜卷著漫天寒氣撲面而來，瞬間在船頭凝結(jié)成一層冰霜。河中央，出現(xiàn)了一個巨大無比的漩渦。
那漩渦邊緣極為明亮，其光晶瑩璀璨，渦卷如銀河旋轉(zhuǎn)。愈往里顏色卻愈暗了，到中心處，完全是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他凝望著來自漩渦中心的深深黑暗，臉色驟變。
“那是什么鬼東西？”
“是混沌！”
他扔下船槳，一把抓住他的手，縱身一躍，兩人便消失于茫茫深水中……
不久之后，他從昏迷中醒來。
孟婆給他們灌了醒靈湯，冥河之水極其陰寒，落水的靈魂若長久待在水中，會有灰飛煙滅的危險。他是擺渡人，已在這里擺渡千年，自然不會有事，可他……
她看著他愁眉苦臉的樣子，卻撲哧一聲笑了。
“都說擺渡人最為無情，今天怎么也動情了？”
他不答，眼眸中已泛起一層哀傷。
誰能真正做到無情呢，更何況，他把他所有的愛與哀愁，都給了這個世界。而面前躺著的他，又不一樣。
“有酒嗎？”
“有，當(dāng)然有啊。”孟婆從柜中取出一瓶酒，說道:
“這還是當(dāng)年他留下的呦！”
他白了她一眼，說道:
“都幾千年的老妖精了，說話還嗲聲嗲氣的，不嫌害臊？”
“別這樣說嘛，和你比，人家還年輕的很呢！”孟婆嬌笑一聲，他卻臉紅。
他不知道，當(dāng)年的他，究竟是誰？正如那些傳說，不知自己的主人是誰。微醺中，他只記得，有一個女子，靜靜地靠在他懷里，孤獨、悲傷、守望、哭泣。
No.3彼岸花
幾日后，他醒來。看著眼前陌生的地方，他忽然有了一絲惶恐，便問道:
“有人嗎？”
屋內(nèi)并未有人回答。
他慢慢下床，發(fā)現(xiàn)自己精力已好很多，全身的那種寒意，也消失無遺了。不過有有一點很奇怪，他在昏睡中時不時會夢到一個男子。那男子一襲黑衣，站在同樣黑黝黝的一川冥河旁，眼眸中盡是無限哀傷，似乎在等待著什么。他想走過去，好看清那男子的臉，可越往近，人就越模糊，最后只剩下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了。而夢境到這里也就斷了。
他不愿多想，走到門前，輕輕一推——
眼前是一片一望無際的花海，風(fēng)拂過，泛起陣陣芳香?；▋盒呒t欲滴，正開得如火如荼，接天連水，肆意燃燒著。雖說此為黃泉死地，但這等美景，恐怕來這里的靈魂千年也未能見一次。
他向花海深處緩緩走去。
清風(fēng)吹拂，帶來了忘川江水的陣陣涼意；花香侵襲，醞釀著埋藏千年的綿綿情思。水流汩汩，花兒搖曳，所有的一切，包括他，似乎都迷離在這似夢非夢的幻境中了。
過了好久，他才清醒過來。不由自主地說道:
“無奈自己不是個風(fēng)流鬼，若此地有佳人，便是死上千萬次也值?！?br />
正說這話時，一名女子從花海中翩然走出。但見她一襲紅衣，身姿曼嬈，極盡秀容之芳色，眼眸皎然，卻又蕩漾著無限風(fēng)情。她回首一笑，對他說:
“這小子有你當(dāng)年的風(fēng)流呢！”
他滿臉詫異，問道:
“怎么了？”
“怎么了你問他啊，問人家干嘛？”
他轉(zhuǎn)頭向那邊看時，他卻早已跑掉。
當(dāng)晚，他們就在又啟程了。
臨別時，孟婆沒有了嬉笑。她就靜靜站在那片花海中，目送著他們漸行漸遠。彼岸花搖曳著，仿佛也在向他們揮手告別。風(fēng)撫弄著她的發(fā)絲，把她的離愁別緒一根根撿拾出來。一滴淚，從她眼中滑落，墜在腳下的土地上，瞬間就開出一朵火紅的彼岸花……
No.4故事
路上，他對他說:“想不想聽一個故事？”
他說:“無聊?！?br />
他又道:“是關(guān)于那個黑衣男子的。”
他一聽到“黑衣男子”四個字，立馬來了興致，連忙說道:“快講！”
于是一個故事由他娓娓道來。
很多年前，他還是個神。
那時宇宙初開，萬物混沌，世間還沒有人類，大地上一片荒涼。神君提出了造世計劃，卻遭到眾神的竭力反對。唯有他，贊成這一計劃。因此，神君格外器重他。他派他秘密部署這一計劃，碰到難題時，兩人會徹夜長談，直至問題解決。有時，他們也會因為意見不和而激烈爭論，但大多數(shù)時候，神君會遵從他的意見。兩人不似君臣，倒更像一對親兄弟。
世間造好的那一天，他與人間的一名女子邂逅，從此墜入愛河，再無法自拔。
后來人間爆發(fā)了愛，據(jù)說這是由一位天神引起的。神君震怒，下令誅殺所有沾染愛的人與神。
昆侖之巔——
他被綁在弒神柱上，遭受雷電的洗禮。始終有一種東西支撐著他，使他不被毀滅。
神君問他:“痛苦嗎？”
他不答，雷電抽打著他的嘴唇，鮮血從口中汩汩流出，染紅了他潔白的衣袍。
神君長嘆一聲，昆侖山震撼搖晃，碎石紛紛從頭頂落下，天上的光輝似乎也駐足停留，不敢前行。黑暗中，他緩緩說道:
“虛空的那些老家伙們，否定了愛的法則，所以那就是禁忌，我的愛卿，你為何要觸犯？”
他依舊不答，雷電纏繞著他的軀體發(fā)出滋滋的響聲。
“去死地吧。”
神君說罷，轉(zhuǎn)身離去。天空中又恢復(fù)了光明，他身上的雷電，已消失無遺。
死地，那是造世時發(fā)現(xiàn)的無生命之地，在那里，連神都無法生存。混沌之物充斥著死地，時間的流速也時快時慢，總之，那是個極不穩(wěn)定的地方。
也許，緩慢的死也比無限的生好吧。哥哥，你還是心軟了啊。
他這樣想著，慢慢走下了昆侖。
No.5重逢
路過人間時，他在一處客店喝酒。
人海茫茫，車如流水馬如龍，花月正春風(fēng)，最是人間繁華?？捎姓l，記得當(dāng)初的造世者？我們創(chuàng)造世界的同時，也在失去世界。
他呡了一口酒，盡是苦澀。
到了死地，他換上了黑色衣袍，從前他是極討厭黑色的，而現(xiàn)在，他竟對這孤獨的顏色產(chǎn)生了好感。由于死地有一條河同為黑色，所以他給它起名——冥河。
那日，他在河上泛舟閑游。
遠遠地，他看見止尤來了。
他說他用自己的靈魂換回了他一條命，他不會死，而人間的那個她，還在等他。
他怒吼:“誰要你救！我活得夠久了，難道還差這幾世？”
“可輪回之痛，不是誰都承受得了的?！?br />
他聽了，大哭，再也沒有往日的怨懣，許久，他才問:
“那你呢？”
“和你一樣，流放千年?！?br />
如果以后是這樣，兩人還是從前親密無間的兄弟。
可事情還是發(fā)生了改變。
五千年后，他渡到了她。
盡管她已忘記，眼前的這個男子，是她曾經(jīng)的摯愛，但對他，她有永世不變的依戀。當(dāng)他說要帶她逃離死地時，她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了。
可他失敗了。
這次，他的靈魂被一分為二，一半在死地，擺渡靈魂，一半在人間，承受輪回。而她，繼續(xù)在人間輾轉(zhuǎn)。忘川之水洗刷了一個又一個輪回，彼岸花也開了一世又一世。可他，就是遇不見她。
他的一半記憶沒有了，很多事，他都忘了。他在忘川旁獨立是，會憶起他許她的滿天星辰，可對她，他卻一無所知，甚至連她的名字也叫不出。止尤給他講以前的事時，他也只是微笑著點點頭，從來不知那是自己的事。
南岸的彼岸花開得正艷時，止尤對他說:
“那可是你親自種下的??！”
而在那邊，也有一個女子，在默默等他，等他想起，那一世的淚水與繁花。
No.6夢回
現(xiàn)在，二人已到輪回之門。泅渡者趴在岸邊，看著他將他，也就是自己，送入了輪回的大門。止尤又長嘆一聲，說道:“能救你的，始終只有你自己啊！”
虛空界——
黃昏下的渡口寧靜而安詳。秋光從重重云層中傾瀉而下，倒在水里，濺起了金色的浪花。水流汩汩有聲，歡送著落葉東流而去。殤從手中抬起那瓣憂傷落花，聞到了陣陣涼意，就像一滴淚水落入了一個無名的境界，各種記憶隨之紛涌而來。
“你找到了嗎？”大長老問他。
“似乎找到了。”
“那么，現(xiàn)在他們還在嗎？”
“在，就在那片花海中?！?br />
是的，我們找了又找，找尋不止，找愛這個最高情人。身心蒼老意味著智慧，年輕時我們相愛卻渾然不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