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山水】六塊錢的“豆腐干”(隨筆)
讀中專的時候,頗有名士風度的語文老師在我心里搭建了一個文學夢。我以為,在那個夢里,是純潔的,高高的,纏繞著裊娜的霧似的。這個夢空洞而渺遠,沒有一點根基和泥土氣息。我不接觸生活,只是不斷地進行名著閱讀。在這個過程中,我的性格變得內(nèi)向、脆弱,漸漸走向了別人眼中的“高傲”,很多人都不愿意接近我。
到單位以后,現(xiàn)實的油污馬上就抹黑了“理想”。整天戴著手套,拿著扳手,干的是臟累的重體力活,我的心情變得特別糟。身邊的工友在臟累的環(huán)境里,開著粗俗的玩笑,愉快地消磨時光。我不明白,他們的歡樂竟然如此簡單,如此低俗。我心里接受不了,也很聽不慣我選擇逃避。
時間和空間都是敞開的,我又怎么可能完全逃避。除了那些笑話,他們還用虛張聲勢的“撲克”來充填工余時間,把揉得比鈔票還爛的撲克牌甩得漫天飛揚?;蛘呤蔷奂谀硞€窄小的房間里,劃拳、喝酒、說下流話,或者打架。
生活為什么會那么“污濁不堪”,我覺得很痛苦。在自覺不自覺間,我遠離了他們,或者是他們悄然排斥了我。而在文學中的“我”,也虛虛地飄在半空,無著無落的。沒有根基的文字,也就沒有生命力。我思想中的虛無主義,情感上的感傷情懷就決定了我文字上的先天不足。沒有思想,文字淺薄,缺乏故事,沒有亮點,我在毫無天分的天地里瞎折騰。一個個深夜里,我一邊寫自嘆自怨的文字,一邊夢想憑借那些垃圾文字可能“一鳴驚人”。世界沒有不可能給我任何機會。我熬夜熬得眼睛紅紅,但寄出去的稿子,沒有任何報刊雜志采用,甚至連退稿的鼓勵都沒有。世界多么殘酷??!在我頭腦中,時時浮起我的文字被槍殺得血淋淋的殘酷樣子。
我的生活態(tài)度與生活樂趣也被扭曲了,待人處事都變得比較狹隘,觀點比較偏激,思想比較消沉。越是這樣,越?jīng)]有人理會我,看得起我。我一個人就象高踩在云霧里,獨自低徊淺吟“陽春白雪”,而生活則如一團敗絮,隨風亂舞。
這是什么生活?我活在一種朦朧的欺騙中,以為世界都是瘋狂的,變態(tài)的,黑暗的,唯有我獨自站在寒冷的高處,在可憐著世人。我以為,我的文字就承擔著重重的社會責任,或者我就是為一種使命而生的。我像一個在黑屋子里胡亂闖來撞去的蒼蠅,沒有任何出路。或者說,我不小心掉進了虛幻這個泥潭,卻又渾然不覺,還悶頭往前沖。
一次偶然的機會,單位里搞了一次通訊員培訓班,車間領(lǐng)導湊數(shù)一般把我叫去。我去聽了聽,聽得半懂不懂的。回來后,我一時興起,就根據(jù)車間安全生產(chǎn)的情況,寫了一篇短短的的新聞稿投出去。沒想到,過了幾天那些文字竟出現(xiàn)在《六盤水日報》上了。小小的一個篇幅,文字像一堆嗡嗡叫著的蒼蠅,但竟給我光明一片的感覺。興奮是掩藏不住的。那一天,我臉上一直都掛有一團蛋黃色的陽光,握板手、握榔頭的手特別有力,干起活來又順利又干脆。跟我一起干活的那些同事,都真心的祝賀我,打趣我,還編排了“歡迎來稿”的段子。平常覺得很刺耳的低俗感都不見了,我還覺得那段子挺有趣的。幾個年輕的同事,還鬧著要我請客。
“用稿費請客?!彼麄冋f得理直起壯,好像我發(fā)了一筆“意外之財”,我聽起來也覺得理所當然。我沒有猶豫,大大方方請他們到小飯館里吃了一頓。一頓飯,花費并不多,也就一百多塊錢。飯一吃,酒一喝,大家關(guān)系一下拉近了不少。拿著筷子,端著酒杯,粗話說了,葷話說了,也稱兄道弟了。頭腦里的“陽春白雪”都消融了,留下的就是純而又純的“下里巴人”。
生活。生活。工作。工作。衣、食、住、行、玩、干,全都恢復(fù)了本來的面目。我原本俗人,何必要超脫了去干“雅”事。一個小小的“豆腐塊”,改變了我對生活的看法。我的態(tài)度,我的言語,都不再封閉,而是逐漸開放了。在車間里,從領(lǐng)導到一般的工人都對我改變了看法,覺得我還有一點小“才氣”,有點小“技能”,他們還鼓勵我。我不再是那個冷淡了臉,光說些“胡話”,干些“怪事”的異類人了。我是一個寫他們事,說他們話的自己人。
發(fā)表了那篇小小的稿件后,過了大約一個月報社才給我寄來六元的稿費。我把六元的稿費和一百多元的請客費放在“心靈”的天平上,反復(fù)稱了又稱。越稱越覺得一百多元錢是等于六元錢的,越來越覺得所謂的文學夢是等于我陷在其中的生活和工作的。我的文學夢碎在了風中,飄著飄著就被油污攪繞在一起了。文學,不再是夢。我得直面生活,多掙錢,多跟同事們笑,跟他們說笑話,跟他們甩撲克。我只把文學當成了休閑物,讓它調(diào)劑工作空閑,生活孤獨的一種方式。文學不再是生命的唯一,而是一碟味精或紅紅的幾個辣椒。
我在工作上很快就有了起色,沒幾年我就通過競爭當上了車間最年輕的工長。我的工作更忙了,壓力更大了,生活的勁頭更足了。閑暇的時間我也擠出時間來讀讀書,興致有了就提筆寫寫。幾百字,千把字,興起而落紙,興盡而投筆。沒有夢,也沒有夸大其詞的理想,只有細碎的瑣事,俗人的情感。我把那些“豆腐塊”隨意撒往各種不同的報刊去。登也罷,不登也罷,心不為之所役。
生活、工作都恢復(fù)了它本來的面目,文學也歸回到它的本位。我的腳也踏到了泥土上,有了深入泥土之下的根。我的身體變重了,臉色紅潤了,眼色也活了。
戀愛、結(jié)婚、生子,也在散漫的時間里完成。我的“豆腐塊”很零星地展覽在各地報刊上。這都算不上成績,也沒有什么長進,就連收集都懶得去。
讓它開成野花吧,長成野草,散漫成日常生活一般模樣。六塊錢的"豆腐干",蠻香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