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兩個小外孫，浩浩和壯壯，一個八歲，屬雞；一個七歲，屬狗。這兩個小神獸，活脫脫應(yīng)了那句“雞犬不寧”的老話?？刹?，這對歡喜小冤家，一天到晚總得鬧騰出幾出大戲來。
　　 浩浩是個天下無敵的小霸王，平時總是仗著哥哥的身份，把那血脈壓制的威嚴(yán)發(fā)揮到了極致，動輒就掄緊拳頭在弟弟壯壯面前揮舞，有時是恫嚇，有時來真的。而壯壯呢，面對哥哥的“絕對權(quán)威”，向來忍氣吞聲，不敢違逆，大多數(shù)時候都是服從。有時，實在被哥哥欺負(fù)得兜不住了，就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跑來向我哭訴。
　　 沒法子，我這個做外婆的，除了管他們吃喝，還得充當(dāng)“戰(zhàn)地調(diào)解員”。每次，我都是嚴(yán)厲斥責(zé)大的，柔聲安撫小的，要不然啊，倆人你嚎我叫，沒個消停，能把屋頂都掀啦！
　　 哎呀，要是正趕上我在廚房里忙得不可開交時，壯壯偏偏跑來哭訴，我可真沒耐性哄他，多半敷衍，有時斥責(zé)。可憐的壯壯就稀哩嘩啦的哭得更兇了，哭的我血壓飆升，火冒三丈，“就知道哭哭哭，自己解決！”不過，壯壯也是個小機靈鬼。他有時也明白自己的“慘樣”在我這里得不到聲援，干嚎一陣后，自知沒趣，便訕訕地離開，又巴巴地回到那個“壞哥哥”身邊。而“壞哥哥”見我并沒斥責(zé)他，自然懂得見好就收。這不，沒一會兒，倆兄弟又湊到一塊兒，嘻嘻哈哈的玩得不亦樂乎。
　　 然而前幾天，壯壯的哭，讓我的心剎那間軟成了一團。那天，晚上10點多，浩浩和壯壯仍蜷在沙發(fā)里看電視，我喊了幾遍去洗澡，兩個小家伙愣是沒一個挪窩。見狀，我便說，“先去洗澡的，等會兒有獎勵哦！”我站在客廳連說了三遍。這話像顆小石子，總算在他們心里漾起了漣漪。壯壯扭頭看向我，高聲應(yīng)著“我先洗，”身子卻慢了半拍。倒是沒吭聲的浩浩，飛快離開了沙發(fā)，“嗖”地竄到了衛(wèi)生間門口。
　　 壯壯見哥哥搶在自己前面進了衛(wèi)生間，又氣又急，朝我大聲嚷著，“是我先說的，婆婆，你聽到了的，是我先說去洗的！”說著說著委屈得哭出了聲。眼看浩浩已經(jīng)沖進衛(wèi)生間，手腳麻利地開始扒拉衣服，一副開弓沒有回頭箭的架勢。我知道再把他拉出來，肯定要引發(fā)另一場大風(fēng)暴。只好嘆口氣，輕撫著壯壯的后背，說：“等下你一樣有獎勵的，就讓哥哥先洗吧，好不好？”
　　 壯壯一把推開我的手，連哭帶吼，“不行，不行！就不行！”我也惱了，轉(zhuǎn)身不再看他?！蹦悄憔投嗫抟粫喊?，小犟驢！
　　 我?guī)秃坪瓢岩路诺叫l(wèi)生間，一邊給他放水。壯壯依然在客廳里哭。我忍不住從衛(wèi)生間探出頭，一眼瞧見壯壯趴在沙發(fā)里，小小的身子蜷成一團，整個臉深深埋在抱枕下面，只露出弓起的脊背，隨著哭泣聲一起一伏……我的個天，這是有多傷心難過??！那刻，我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軟得一塌糊涂。說實話，平常沒少看他大哭大鬧撒潑，但從不曾有這種憐惜的感覺。
　　 我“咔噠”關(guān)掉水龍頭，不容置疑地對浩浩說：“先讓弟弟洗吧?！焙坪埔衙摰贸鄺l條，梗著脖子死活不肯。我想了想，又說：“那你們一起洗，倆個人一起洗好好玩！”他立刻同意了。
　　 我快步走到客廳，抱起哭泣的壯壯，哄了好一會兒，牽著他走進了衛(wèi)生間，壯壯立馬破涕為笑，盡管眼睫毛上還掛著淚花?？尚次冶惆l(fā)覺，又給自己挖坑了。衛(wèi)生間空間狹小，兩個人擠在里面實在局促，而且只有一個花灑，兩人又要開始搶了。
　　 我叫苦不迭，忙對壯壯說：“你先站在邊上，讓哥哥先洗，等會兒就輪到你了。”出乎意料，壯壯竟樂呵呵地馬上站到了一邊。我不禁啞然失笑。就在幾分鐘前，那個倔強蜷縮、仿佛盛放著全世界都無法安慰的巨大委屈的壯壯，這會兒讓他等，倒又心甘情愿了。說到底不還是哥哥先洗了嘛，這又有什么不同呢！
　　 孩子們的世界就是這樣簡單，他們的喜怒哀樂總是來得這樣直接又純粹，就像六月的天，說變就變，剛才還暴雨傾盆，轉(zhuǎn)眼就陽光燦爛。我相信，這兩個小家伙很快就會忘掉這次洗澡前的小風(fēng)波。但于我而言，壯壯那個深埋在抱枕下、弓著脊背小小一團的哭泣姿勢，和之后瞬間綻開的笑臉，都成了歲月里格外清亮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