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丁香·最美】“娘娘婆”二婆(散文)
不知從哪個年代傳下來的,都習慣把接生的女人,不管年齡大小,都叫“娘娘婆”。我村的二婆,人人都叫她“娘娘婆”。把接生婆叫娘娘婆,也好像農(nóng)村人把貓叫咪咪一樣,是一個道理。
記得有句諺語:“當一輩子娘娘婆,把娃娃牛牛當臍帶割了?!毙稳菽切┎回撠熑巍⒐ぷ黢R大哈的人。
我村這個娘娘婆二婆,她工作認真負責,她接生了一輩子,從她手里出來的娃,加起來最起碼有幾個加強連,到底有多少,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了。她只知道,那年最多的時候,一天接生過五個娃,從來沒有出過什么差錯。
那時還沒有實行計劃生育,農(nóng)村婦女生三四個娃很正常,生五六個也大有人在。據(jù)說有一個村子,那婦人一輩子生了八個兒子娃,還不算女兒,所以人們把這個莊子戲稱為八個娃莊子,后來這名字還真叫出去了,方圓百十里都知道有個莊子叫八個娃。那時雖然生活艱難,但娃生得挺多,誰也沒有怨言。能生就能養(yǎng),能養(yǎng)就能長。
方圓幾十里,就數(shù)她她的接生手藝好。只要誰叫,她再忙也要放下手頭的事兒去,她常常對人說,這是人命關(guān)天的大事,一點兒馬虎不得。一次她蒸饃,剛把饃下到鍋里,突然有人來叫她接生,她跟老伴說讓燒鍋,等她趕緊回來。結(jié)果老伴把鍋里的水燒干,饃都烤得發(fā)黃了。
她排行為二,輩分也高,大多數(shù)人都叫她二婆,就連比她大十歲八歲的人,也都叫她二婆。后來,為了方便,大人小孩見了她都只有一個稱呼——二婆。二婆一輩子為人厚道,加之她娘家條件好,她還有一點文化,村上選她去縣上衛(wèi)生系統(tǒng)培訓(xùn)了半年,學了些接生知識。
那時人們生活極度困難,都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的,接完生有時主家給一包黑糖,有時給幾個饃,還有許多人家里實在困難,只用嘴感謝一下。這娘娘婆二婆也從不講究,從來不伸手要人家什么東西。有時被接生的人家,心里實在過意不去,可家里窮得沒什么能給,就幫二婆干些農(nóng)活,以彌補虧欠。二婆出名了,有些人早早就巴結(jié)二婆,圖生娃時二婆給個方便,算原本不叫二婆的人,也都跟著都叫二婆。用她的話說,叫二婆親切,她也愛聽。
二爺一輩子是個實在人,只知道干活,純粹是個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好人。當年二婆能嫁給二爺,是二婆娘家媽看上他,她認為跟這樣的男人,女兒嫁過去不會吃虧。
二婆一輩子生育一男二女,在那個年代,算是生育最少的。二婆心底良善,家里事都是她說了算,里里外外都要她操心。她也理解二爺,二爺只知道干活,地里的事從不讓她操心,大小活都包了,這就讓二婆很知足了。
有次二婆去一戶人家接生,去了沒多久,傾盆大雨就下了起來。二爺拿了把傘,步行三里多路去接她,這讓那家主人都很感動,他們說二婆前世燒了一捆粗壯的香,才積來這么個好老漢。積也罷,不積也罷,反正二婆心滿意足,她感謝蒼天給了她這么個好老伴。
二婆好,不只是嘴上說的。也是人們公認的,她接生時要帶許多常用的東西,不是她買的她從不收錢,就算是她買的,也按成本價收。有幾次她見有些家里實在是“提著褲子找不到腰”,她一看心酸,連成本錢都不收了。
有一次,鄰村有個女人,家里實在困難,幾乎到了揭不開鍋的程度。二婆不僅分文未取,第三天還去了那家,給坐月子的女人帶去一斤紅糖,又把剛蒸好的一鍋饃拿了一半過去。這家人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最后要將剛出生的兒子拜二婆為干娘。
人常說:“三十年河?xùn)|,三十年河西。”這話一點不假。這兩口拼命努力,孩子也爭氣,第一年國家恢復(fù)高考,在家待了兩年的他又考上了一所大學。家里高興,二婆也高興。話說回來,二婆接生后認的干兒、干女,后來連同干孫子、干孫女,最少也有十多個。
二婆有二婆的本事,在農(nóng)業(yè)社勞動時,年年是勞動模范、標兵,后來還被選為婦女隊長。那一年,村上一戶人家不幸失火,廚房燒得面目全非,幾乎塌倒。二婆招呼村里的婦女,有力的出力,有錢的出錢,捐了幾十斤面,還有盆、碗、筷子等灶具,又幫著在院子里搭了個簡易灶房。等幾個月后新灶房蓋好,她又招呼姐妹們幫忙搬了進去,這戶人家感動得都不知說什么好。
二婆的接生手藝不比醫(yī)院差,聽說有段時間,鎮(zhèn)上醫(yī)院想聘請她,只因她聲譽好、口碑好。無奈二婆家里脫不開身,便婉言謝絕了。
后來人們生活水平提高了,有吃有穿什么都不缺,女人生孩子大多去醫(yī)院,但還是隔三差五有人請二婆,盛情難卻,二婆還是會去的。
二婆曾跟我說過,那是一個滴水成冰的冬天,雪花飛舞,天白了,地白了,仿佛整個大地都成了白色的世界。二婆早早吃過晚飯,把炕燒熱,正在看黑白電視里的武打片,享受這難得的清閑。
突然一陣緊急的敲門聲響起,還沒等她老伴穿上衣服開門,門又一次急促地敲響了。不用說,又是一個要接生的。她連忙起身,原來是鄰村的一個小伙,說他媳婦是頭胎,現(xiàn)在肚子疼得厲害。
二婆二話沒說,拿起常用的簡易藥箱,圍上圍巾,又找了塊小圍巾把頭包上,大步流星地趕了過去。
天氣冷得厲害,她讓小伙生個小爐子,先把屋里溫度調(diào)上來,然后檢查、用藥,折騰了一整晚。天快亮時,產(chǎn)婦終于臨產(chǎn),生了個胖乎乎的兒子,全家人高興極了。這家給孩子做滿月時不僅請了二婆,還特意給她扯了一塊布料做衣服,這在那個年代,已是很體面的禮檔了。
二婆實實在在是個好人,村里人沒有不夸的。用農(nóng)村土話說,她“皮實”、厚道、實在,常常東家送的禮還沒在她手里焐熱,就轉(zhuǎn)送給西家了。
那年二婆去世了,活了八十八歲,這是多么吉祥的數(shù)字??!
八十八歲,在農(nóng)村算是喜喪,她已是四世同堂。安葬那天,左鄰右舍、全村人,包括附近七八里、十多里外的人都趕來了。拄柳棍的孝子排了長長的三行,要是加上女孝子,五行都排不下。還有二婆的義子、義孫,都請假從老遠的地方趕回來給她送葬。
說來也巧,二婆當年接生的一對男女,后來結(jié)婚了,并成立了一個演藝公司,他們?yōu)榱烁兄x二婆當年的恩情,免費為二婆送葬。
我想,二婆在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
二婆,這個當年的“娘娘婆”,太偉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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