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蕓豆土豆的故事(散文)
接連幾場雨后,剛開花的蕓豆淋了雨,沒有光合作用,蕓豆的花兒凋謝了。六月份吃蕓豆的節(jié)氣,菜園子的一架蕓豆,幾乎全軍覆沒。母親很有挫敗感,去年這會兒,蕓豆緊鑼密鼓,齊上陣。這方登場,那方唱罷。很熱鬧,蕓豆的品種也豐富,什么蕓豐627、冀蕓豆2號、錦州雙季豆、優(yōu)勝者菜豆、紅蕓豆、白蕓豆、奶花蕓豆等,各品種在生長特性、適應(yīng)性和用途上有所不同。遼南地區(qū)老百姓種植最多的蕓豆,應(yīng)該是蕓豐627,父老鄉(xiāng)親們對蕓豆的稱呼也簡單明了,蕓豆就是蕓豆,不是土豆,蕓豆和土豆在某些場合,卻是相依為命,不離不棄。我們家燉蕓豆,土豆是理想的配搭,東北人愛吃大鍋燉,干刺槐棒子,玉米芯兒,支起來,火苗嗶嗶啵啵響,大鐵鍋內(nèi),蕓豆綠油油,土豆黃澄澄,加一塊豬脊梁骨,鍋邊貼一圈黃面大餅子,蕓豆上面鋪幾穗青玉米,蒸幾團(tuán)土豆丸子。烀一只南瓜等等。一鍋出,很精彩。揭開鍋蓋的時候,一股子飯菜香氣,撲棱棱飛來。
小時候,家里殺得年豬也小,也就一百七八十斤,頂多二百斤左右。肘子肉過年吃了,骨頭腌漬在一個壇子里,和肥肉一起腌漬的。平時,燒菜,包餃子,從壇子里掏一塊咸肉,上鍋里煉油,油滋啦噴香噴香,常常是我們姐弟站在鍋邊,就等那一口,捏一塊油滋啦放嘴里,細(xì)細(xì)地咀嚼,火苗舔著鍋底,廚房內(nèi)溫度很高,陽光順著玻璃窗折射進(jìn)來,母親往鍋底捅一把柴禾,就有數(shù)以萬計(jì)的灰塵,紛紛揚(yáng)揚(yáng)在空中漂浮。木頭的氣息加上蕓豆的味道,交織在一起,纏纏綿綿。看著大鐵鍋噗嗤噗嗤著蕓豆,土豆,一塊沒有多少肉的骨頭,垂頭喪氣的臥在湯里,盼著早一點(diǎn)熟了,好好造一頓。
餓急眼了,不等蕓豆土豆開鍋,趁母親進(jìn)院子喂雞喂豬,干活兒?;呕诺南崎_鍋蓋,拿筷子穿起一串土豆,蹽到房后那棵大杏樹下,大口大口塞,來不及品咂,只覺得嗓子眼熱辣辣的難受,有時候都燙破了舌頭,喝水也疼。
燉一鍋蕓豆土豆,貼一圈玉米面餅子,一般的晚飯也有著落了。把中午吃剩的蕓豆土豆,放在鍋內(nèi),不盛出來。日落西山后,燒一沓草,熱一熱,母親再來菜園子摘幾根頂花的黃瓜,在案板一拍,用石舀搗一瓣白蒜,撒幾滴醬油或者自家釀的大豆醬,山西陳醋少量,味素一撮。一拌,妥妥的消暑美食。放學(xué)后,書包扔在炕上,伸手抓幾枚土豆,也不洗手,就吃。父親吩咐過,先別做作業(yè),出去割一捆草,回來喂養(yǎng)喂豬喂幾只下蛋的白鵝,日頭挺高,先和伙伴在南河洗澡,玩夠了,天也放灰了。三四個家伙一頓猛操作,不管什么雜草,反正割一大捆,扛在肩膀朝家走。謝天謝地,雞鴨鵝豬爭鳴叫喚,父親母親下田除草還沒回。我倆又探手抓鍋里的土豆吃,巴苦巴苦的,土豆為什么發(fā)苦?原來手上沾著苦菜子的汁液,那個年代的夏天,六月份,一天三頓離不開蕓豆土豆,黃瓜。吃得我動不動就放屁,人多的場合,哪敢放屁?憋著,使勁憋著。實(shí)在憋不住,就急三火四跑到僻靜的角落,狠狠的放幾個高射炮,釋放一下。我不敢有埋怨,慫恿弟弟向母親提出抗議,弟弟說,你裝槍讓我放,我不傻。我說,給你買塔糖。塔糖在當(dāng)時很受大人孩子的歡迎,不僅僅甜,還能驅(qū)除體內(nèi)的寄生蟲。弟一聽,這個可以有。我豁上父親給我買本子,剩下的三角錢,來梁家商店買了六顆塔糖,先給弟弟三顆,看在塔糖的份上,弟弟在飯桌上提出抗議,弟弟說,一天到晚土豆蕓豆,夠死了!就不能做點(diǎn)別的?前院江子家有饅頭,刀魚,咱家怎么沒有?窮生疼!弟弟沒考慮此話說出去的后果,他就想一吐為快,父親正在抿一口散簍子,那會子沒錢買莊河老酒廠的陳香酒,買點(diǎn)純高粱釀制的老窖酒很不錯了。父親呷一口老窖酒,吃一口蕓豆。他碗里唯一的一塊大骨頭,齜牙咧嘴的沖著我笑。我也想過,憑什么父親能吃骨頭肉,我們撈不著吃?父親剜了弟弟一眼,又一眼。父親說,你想吃白面大米,你就去找前院江子他爸,你管他叫爸。弟弟翻了翻眼白,沒吱聲。埋頭扒拉碗里的幾根蕓豆,那幾根蕓豆做夢也沒料到,能在筷子的伴奏下,跳幾場舞。父親將啃得很潦草的骨頭,啪,擱在弟弟碗里,你啃吧。弟弟也不客氣,拿起來好一通啃,啃的嘴角流油,臉蛋子油光光的,肉不多,卻啃得很滿足。啃完骨頭后,弟弟撂了碗筷,跑出去玩。逢人就說,俺家今晌午吃豬骨頭肉了,你看你看,我手上,嘴邊全是油。弟弟那天很自豪,天上的太陽比往日圓,比往日大,比往日燦爛。弟弟說著話,憋不住蹦出幾個響屁,又臭又長,一聞都是土豆味兒。
母親只好變著法子,把蕓豆燒出好幾種菜系。比如,包菜餅子。上山摘桲欏葉,將和好的蕓豆餡抹在桲欏葉,上面抹一層玉米面,抑或白面。另外,蕓豆切成絲,來幾枚土豆,也切成絲。煲湯,就著大餅子。蕓豆包餃子也鮮美,我家打我記事起,蕓豆在某一個季節(jié)是主打,既能是主食,也是輔食。
隨著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蕓豆已經(jīng)不是一個季節(jié)的菜系,白雪皚皚的冬天,也有翠綠的蕓豆天然登場,不需要粉飾。殺年豬,過年期間,都有蕓豆的參演。不是主角,但也是最好的配角。
家用電器一應(yīng)俱全,無論是城市,村莊。電氣化普遍,燉蕓豆土豆在電磁爐,高壓鍋均可。和你坦言,怎么吃,也吃不出鐵鍋燉蕓豆土豆的味兒。
想吃鐵鍋燉蕓豆土豆,逢休息日,開車回老家,母親早早燉好大鐵鍋蕓豆土豆,幾塊滿是瘦肉的豬骨頭,南瓜,土豆丸子,青玉米。那一頓,非吃撐不可。想來,蕓豆土豆在哪里吃也是有講究的,在老家盤腿坐大炕上吃,揣在靈魂里的鄉(xiāng)愁,穩(wěn)穩(wěn)落地。在城市鳥籠,坐桌子上吃一頓燉蕓豆土豆,啃一塊豬骨頭,沒滋沒味,鄉(xiāng)愁也隨風(fēng)而去。
昨晚,給母親打電話,饞母親包得蕓豆菜餅子,母親說,哪天回來?安排。我說近期回不去,同事出去旅游了,我們不能脫崗。待同事回來,我就回家。母親說,我得種點(diǎn)秋蕓豆,留著給你們吃。
不得不說,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不在,故鄉(xiāng)也就再也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