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味道布滿田野，鳥兒格外歡唱。枯黃的曠野中，嫩綠嫩綠的草芽兒個個都在扒頭露眼兒。脫掉大羽絨外套的老劉遛彎兒的步子輕盈起來，哼著小曲兒信步溜達。河水緩緩，似在和他打招呼。河邊松軟的泥土，友好地與他嶄新的運動鞋腳底親熱擁抱。
　　 老劉蹲下身子，扒拉著野草，順手拔出幾根茅茅針，剝掉皮塞進嘴里咀嚼起來，甜滴滴的味道是那么熟悉。濕潤的泥土氣息撲面而來，像極了老家種地時的情景。是啊，以前在村里有土地，老劉一年四季與土地打交道。開春后，耕地除草一系列農(nóng)活魚貫而至，日子過得很有意義。拆遷后，老劉進城變成了城鎮(zhèn)居民，骨子里的感情依舊如故。
　　 老劉突發(fā)奇想，去市場買了幾件手工農(nóng)具，鋤鐮锨镢等以前種地的時候常用到的。鐮刀割掉枯草，鋤頭勾起破磚爛瓦，鐵镢挖掉亂樹根，鐵锨翻出新鮮的泥土。手拾，手拿，手搬，手運，幾天的功夫，一塊干干凈凈的方寸之地出來了。
　　 “吃飽了撐的沒事兒干！”
　　 “老家伙是個財迷！”
　　 “莊稼地里的爬子，離不了地?！?br />　　 “兒子掙那么多錢，還稀罕這點兒地兒?！?br />　　 ……
　　 路過的人說啥的都有。老劉裝聾作啞，頭也不抬，只管干自己手里的活兒。一年之計在于春。節(jié)氣不等人，土地會證明一切。清明前后種瓜點豆。老劉買來肥料翻進地里，一桶水一桶水地澆灌。等土壤濕潤了，他又買來絲瓜、黃瓜、豆角等蔬菜種子種進地里，日日來看，像關(guān)照自己的孩子一般細心。雜草剛一出芽，就會被除掉。
　　 那些說閑話的人見有了成效，紛紛在附近相機開地。一小塊一小塊的土地，慢慢有了土地的樣子。
　　 老王每天早晨和傍晚兩次來地里噴水、除草，菜苗也生機勃勃地仰著笑臉回報。日復(fù)一日的更迭里，黃瓜悄然爬上了架，絲瓜也不相讓緊隨其后。金黃色的花兒在朝陽的映襯下，格外舒暢。小小的、嫩嫩的黃瓜妞子怯生生、羞答答地舒展著腰肢，驕傲地高擎著新鮮的小黃花。絲瓜也與之媲美，捧著更加嬌羞的小黃花，拽著胖嘟呆嘟的小絲瓜。它們的比賽才剛剛開始，就已經(jīng)把氛圍拉滿。
　　 老劉越看越高興，比喝了半斤美酒還滋潤。老劉看看這個，又瞅瞅那個，伸出的手又縮回去?！疤哿?！現(xiàn)在摘可惜了，讓它們再長長?！?br />　　 中國民間有句歇后語，老鼠舍不得，都給貓攢著。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老劉和往常一樣哼著悠長歡快的調(diào)子，來到菜地。他準(zhǔn)備今天嘗個鮮，摘幾根黃瓜回家來個涼拌菜。他蹲下身子，昨天那幾根粗長的黃瓜不翼而飛了，老劉揉了揉眼睛，翻開葉片仔細尋找也沒有，連同幾根小黃瓜妞子也沒有了。老王腦袋瓜子“嗡”的一聲，他趕緊看看絲瓜架子，那些蕩著秋千的絲瓜也不辭而別了。老王趕緊看看辣椒，還好，大點的沒有了，小辣椒還在。老王很生氣，他蹲在地上想了想，很快就鎖定了目標(biāo)。他不動聲色，繼續(xù)和往常一樣干活。
　　 太陽老高了，溫度也逐漸增加。老劉準(zhǔn)備收拾工具回家。老田晃悠著步子，像只吃飽了的大鵝。他什么也沒拿，只是走到自己那塊桌子一般大小的地邊。他蹲下身子，手伸進地里，卻沒抓著雜草，眼睛不住地逡巡著每一塊菜地。半天，他也沒拔出來一根草。
　　 “老田啊，我這辣椒快可以吃了，隨便來摘就行?！?br />　　 “你那黃瓜挺好吃……哦，看著就挺好吃的樣子。”
　　 老劉若無其事地打著招呼，老田臉色通紅，有點兒語無倫次。
　　 “誰偷俺的生菜了？怎么沒了一小片呢？”老張頭已經(jīng)開始罵娘了。
　　 “一個吃的東西，誰吃不是吃？”老劉盡管很生氣，還是忍不住勸解老張。
　　 “我知道不是你，就是氣不過這種偷菜的行為，不值錢的東西，這人也太不值錢了，”老張罵得起勁兒起來，“改天我打上農(nóng)藥，吃不死偷菜的，也讓他們?nèi)覟a肚子?！?br />　　 “別生氣了，不值得?！崩蟿⒗^續(xù)勸解，完全忘記了自己才是被偷得最慘的人。
　　 老田一聲不吭地走了。
　　 “就是他，這個死老頭子。昨晚上我看見他提了好多菜回家。你看他種的那點兒玩意兒，一點兒不少。光做幌子偷咱們的?！崩蠌垜崙嵅黄?，指著老田的背影罵。
　　 老劉也很無奈，畢竟是猜疑，沒有逮著人家的手腕子，更何況當(dāng)初就是為了種著玩，市場上的菜也不貴。
　　 第二天，老張在地邊放了一塊牌子，“已噴農(nóng)藥，勿食！”黑色字體赫然醒目。果然奏效，老張的菜地安全了，幾乎沒有明顯丟菜現(xiàn)象。
　　 老劉也效仿，放了同樣大小的牌子，是用白色粉筆寫的，不是很明顯。老劉的黃瓜、豆角、絲瓜幾乎都是見個面，就失蹤。氣得老劉再也忍不住了，不等蔬菜長大了就摘。終于可以吃到自己的勞動成果了，老劉的心情平復(fù)了一下。
　　 老田依然常來轉(zhuǎn)悠，那桌子大的菜地，雜草叢生，偶爾拔幾顆野菜也不過是障眼法。
　　 一天，老劉忘記帶水，有些口渴。看著老田的兩架黃瓜，忍不住伸手想摘一根解解渴?！班搜窖?！你干啥呢？”一聲呼喊嚇得老劉一哆嗦。老田不知道在哪里冒出來，指著老劉的鼻子，嚷嚷道：“你看你，什么素質(zhì)??？還偷我的黃瓜。一根黃瓜才幾毛錢??？你幾毛錢都沒有嘛！”
　　 “我沒偷，打算和你說的?！崩蟿⑥q解道。
　　 “我都逮著你了，你還不承認(rèn)？什么人??！”老田不依不饒。
　　 老劉無語死了，他拿起工具回家了。
　　 從此，老劉不再去侍弄那些菜，任其自生自滅。黃瓜秧子黃了，地瓜秧子都被拔走了。
　　 一天，一堆轟隆隆的機械踏平了那幾小塊菜地。挖土，推平，挖槽，打水泥柱……幾天的工夫，一片樓基顯現(xiàn)出來。
　　 老田跳著腳謾罵，老張也唉聲嘆氣……唯有老劉一聲不吭地看了一眼，轉(zhuǎn)身離去，好像那里與他沒有任何關(guān)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