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演出的回憶(散文)
“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拖拉機來了。你到哪里去?我到北京去。你到北京做什么?我去見毛主席!見了毛主席,來報喜!”
學校的中秋晚會上,我們六個小朋友正在演出。銀盤一樣的月亮,在學校門口那棵粗大的榆樹上移動著,一陣陣秋風,裹挾著五谷的芳香,從田野處吹來,輕拂在我們的臉上。一百多個學生,盤腿坐在校院的地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我們演出。漂亮的女音樂老師在前臺東側彈奏著手風琴,邊彈,邊向我們露出鼓勵的微笑。我們頸上戴著紅領巾,手拉著手,和著老師的琴聲,邊唱,邊蹦蹦跳跳地轉圈跑著。這叫表演唱。是老師原創(chuàng)的節(jié)目,還是從書本找來現成的版本,我說不清楚。演出的是三個男生,三個女生。我在中間,前面一個女生拉著我的手,我拽著后邊一個女生的手。北面是教室,教室前豎著一根電線桿子,桿子頂端安有一個一百度的電燈泡。一團小飛蟲,在電燈泡周圍,匆忙地旋轉著。我們六個小同學,是從手風琴老師那邊上臺的,開始是向西跑。我五歲時,去過一次北京,知道,偉大的首都就在西面。我現在往西跑,如果持續(xù)不斷地跑,就會真的到了北京。那該多好??!可惜場地不大,我們只能轉圈跑。但我有感覺,轉圈也會到北京,我們要把村里豐收的喜訊匯報給毛主席。我們是開著拖拉機去的,毛主席見了后,一定會高興地和我們合影。
其實,那時,我只是在課本上見過拖拉機。
這是我長這么大,第一次在眾人面前演出,我感覺是進入了一個全新的世界。沒有劇臺,演出的和觀看的,都在同一塊土地上。紅領巾在燈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我沒有半點怯場,我覺得我很榮耀。我們演出結束,走向同學們中間時,師生們爆出熱烈的掌聲。我覺得我的童年生活,就是這個樣子。給我印象最深的,是前后兩個女孩,把我的手攥得特別緊,生怕被甩掉似的。但她倆的手很柔軟,而我總割草拾柴,手指很硬。她倆沒有感覺硌得慌吧。
我盼望再有演出的機會,但直至高中畢業(yè),也沒有遇上。每逢有大的活動或到了春節(jié),村子里倒是自排自演過幾次樣板戲,但都是成年人的事,我們只是去看的?!都t燈記》《沙家浜》《智取威虎山》等樣板戲的對白唱腔,我至今還可以背過好多。
我第二次與登臺演出有關的活動,已是1976年的事了。但這次,我不是演員,而是“編劇”??h文化館辦有一個雜志,叫《豐潤文藝》,一個月出一期,非常簡陋,是館里的老師,用鐵筆刻字,一張張油印出來的。一期不過二三十頁,一二萬字。這時,我已經高中畢業(yè)一年多,成為一個正式的農民了。和父輩們一樣,每天在黃褐色的土地上耕耘勞作。下半年,全國掀起了農業(yè)學大寨的高潮。配合這個形勢,我創(chuàng)作了一個獨幕劇,題目大概是《老少三代學大寨》,設計了三個人物,情節(jié)記不太清了。有對白,有歌唱,有順口溜。投給《豐潤文藝》,很快發(fā)表了。那些年,鎮(zhèn)里(那時叫工委)、縣里、市里,年年都要舉行文藝匯演,逐級選拔。我的《老少三代學大寨》,被一所中學選中了。他們找文化館的老師將唱詞譜上曲,就開始排練。結果被鎮(zhèn)里推薦到縣里,又被縣里推薦給市里,代表縣里參加了市里匯演,并獲得了二等獎。當印有豐潤文化館字樣的牛皮紙信封把登有我的獨幕劇的一本油印雜志寄到我手里并附信告知我的作品被選用獲獎時,我想起了《紅巖》里的《挺進報》。我鄭重地打開這本油印雜志,濃濃的油墨芳香,立時溢滿了我家的老屋。我看著扉頁上我的名字和我的作品的題目,我的血液沸騰了,我覺得一片霞光照耀著我,我的人生有了新的內容,我不僅僅是個農民了,我是在一個更廣闊的場地里演出。
這以后,在《唐山勞動日報》《冀東文藝》等地方報刊,可以經??吹轿业淖髌贰D强墒钦嬲你U字了。
頭次,是我演出別人的作品;二次,是別人演出我創(chuàng)作的作品。我自己創(chuàng)作劇本,自己演出,是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期的事了。這時,我已經從師范學校畢業(yè),分配到一座礦山從事教育工作了。礦山的工作、生活,相對獨立,自成體系。按照慣例,這年年底,礦上舉辦春節(jié)聯歡晚會。早有人找到我,說自編自演,含金量高,容易獲獎。這是我大顯身手的時候了。那時我正狂讀王朔、莫言、劉震云等人的作品,忘記是受了哪篇小說的影響,我利用一宿的時間,出爐了一個小品,題目是《如此賣菜》,生活諷刺喜劇。劇中人物兩個,一個買菜的,一個賣菜的;道具有一桿桿秤,若干種蔬菜,一個竹籃;大致情節(jié)是精明的賣者如何多賺同是精明的買者的錢,使用的技巧就是在秤桿子和秤盤子上做文章,具體操作方法是壓秤桿子、摔秤盤子、巧撥秤砣和在秤盤子底下放吸鐵石等。目的是通過現場操作、演示,讓那些喜好作假的小商小販的雕蟲小技,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讓善男信女們在市場上買菜少些上當受騙。我當然擔綱賣菜的角色。參加工作前,我經常趕集上店,做過小買賣,親眼目睹了一些商販巧用桿秤賺取昧心錢的案例,也經常聽到長輩們說起這些事情。這段生活的積累,讓我把賣菜的各種不良行為演繹得活靈活現,配角也是農村出生的學生,配合得更是天衣無縫。礦山新建的俱樂部,兩三千職工和家屬,不斷發(fā)出陣陣掌聲。歌舞小品相聲詩朗誦等統一評獎,我們的小品榮獲一等獎。事后,礦有線廣播站連續(xù)重播,多少人看見我們,都主動打招呼,夸獎我們演得逼真。幾年之后,陳佩斯、趙本山在春晚上演出的小品火遍全國,礦上有職工調侃我們,說如果在北京,進了圈子,說不定可以和他們一比春秋呢。真是太小瞧人家了!
但這畢竟是我第一次自編自演,也是我參加工作后的第一次演出。在那塊小天地里,獲得那么多人的贊賞,我心里還是空前溫暖的。正值改革開放初期,人們心氣旺盛,充滿希望。我覺得生活如此美好,處處都是燦爛陽光。(2025.7.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