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源
　　
　　 父母毛茸茸的雙手匍匐著撿拾起那枚
　　 來自天外隕石碰撞巖石的火星
　　 在夸父追日的瞬間
　　 馬上就擁有了財富，一株草和一棵樹
　　 他們在早春里醒著，迎著料峭的風
　　 從此走進田野，擁抱微微吹過的風
　　
　　 溪水還沒有醒來，嶙峋的山梁有些凄慌
　　 努力站起的雙腿在顫抖
　　 一步一步靠近的是那一縷延續(xù)的年輪
　　 白天掠過的太陽和夜晚橫空的月亮
　　 上古傳承的火種在雙手之間
　　 燃燒過歲月的齒，和咎年的痛
　　
　　 雙手摘下的那枚野果，是樹梢上的最后一顆
　　 在他們的懷抱里有遺失，但腳踩在泥土里
　　 小草在扎根，樹枝在發(fā)芽
　　 筑巢的鳥兒鳴唱的和聲里有一只牛走過
　　 果子貍黑油油的毛發(fā)錚亮
　　 他們的雙手很溫存，不會弄出丁點的聲音
　　 睡在月亮里的嫦娥在樹梢外
　　 一直看著那只玉兔，沒有啃食完的青草
　　
　　 沃野繁華，時間唏噓里流淌的掌紋
　　 在千年前的原始森林打開
　　 被追趕的野兔跳過青石板
　　 他們的手中沒有獵槍，和狩獵的念想
　　
　　 他們沒有忘記石斧與銅刀開辟的荒蕪
　　 以及米黍熬成的湯汁
　　 遠古與現(xiàn)實的對訴中，一橫為山一豎為河
　　 從椽眼徐徐升起的煙火中
　　 黎明的光沿著腳步透過山梁
　　 父母在用手掌聆聽著土地
　　 手心的種子在跳躍，以犁劃開泥巴
　　 虔誠的種子溫柔如花
　　
　　 ◎村口的山梁
　　
　　 父親抬眼看見的是那座山梁
　　 母親用一生的腳步在丈量
　　 山梁上長滿了樹，也長了部分莊稼
　　 炊煙裊裊升起的時候，天就亮了
　　 火塘里跳躍的火苗，從上古走來而不熄
　　
　　 翻過山梁的風吹向哪兒
　　 似乎與父母無關痛癢
　　 就像煤窯里點燃的火焰
　　 那只是父親年輕時的閃著紅光的煙斗
　　
　　 有時候，草芽綠了芭蕉
　　 有時候，雨滴從芭蕉葉片上流下來
　　 沒有問題的?？偸堑椭^理解父親
　　 在田地里劃下最后的一道溝壑
　　 千山萬水，是寫成詩篇的遠方
　　 風傳送而來的草粒沿著山梁滾下來
　　 卡在石縫隙里，一片樹葉在腐朽
　　
　　 父母在雨季里懂得，有關山梁的故事
　　 阻礙視線的山梁也抬高了視線
　　 漫天的星星里總有一顆最亮
　　 父親的鐮刀總會講述母親的鏟，少不了碰撞
　　 叮咚作響的鍋碗瓢盆，傳響山野
　　 有一只已經(jīng)腳踩進泥土里，種子已萌芽
　　
　　 房前點豆，屋后種瓜
　　 豆角偷偷纏繞豆架掛在屋檐下
　　 一只倭瓜從后墻滾過來
　　 母親的鍋邊有甜蜜蜜的一只猴子
　　 在偷食蜜蜂，驚奇的大公雞瞪著眼
　　 原地轉了三圈也厘不清這是怎樣的日子
　　
　　 ◎父母的碌碡
　　
　　 那是一個圓柱的青石，在打麥場靜思
　　 它的一生認識的莊稼不多
　　 小麥、黃豆，偶爾會遇見小豆和蕎麥
　　 所以，碌碡醒來的時間不多
　　 但碌碡一只在醒著，沒有挑揀過時間
　　
　　 碌碡在睡夢里看見最后的一枚葉子飄下
　　 沿著風的方向旋轉，它說那是地球的引力
　　 父母的雙眼只有在夜里閉著
　　 一直很少做夢，做夢會影響鐮刀揮舞的速度
　　 以及，莊稼在田里仰望天空的深度
　　
　　 碌碡一直在打麥場的堅實處，坐著
　　 一個初夏秋冬的輪回里，碌碡是無語的
　　 風和自然在對訴，荒草在變青
　　 周圍凸凹的山梁，和蜿蜒盤旋的小路
　　 通往的田地一年四季邊有了生命的顏色
　　
　　 以山為榻的老房子，偶爾在風里鳴和
　　 一縷上青天的炊煙，散去的是一個時間段的凄涼
　　 泥土燒灼的碗里，盛著素飯
　　 那菜葉一片一片的酸爽
　　 延續(xù)著奶奶的奶奶的酸菜缸的發(fā)酵
　　
　　 碌碡就站在窗外，就站在陽光和月光下
　　 旁邊站著幾株小草，那是鳥兒的萬丈光芒
　　 蒲公英盛開的季節(jié)，一只蚯蚓鉆出泥土
　　 低洼處水塘里的幾只小魚兒
　　 魚尾在拍打著波浪，以及夕陽西下的翅膀
　　
　　 父母的雙腳沾滿泥巴，增加的體重在艱難前行
　　 山風吹過了幾千年的火種
　　 在火塘的灰塵中靜默，以最小的速度在縮影
　　 父母早就習慣了握緊鐮刀和斧頭，以及犁地的犁
　　 母親習慣了鍋碗瓢盆，和吐糟的煙囪里上升的煙火
　　 碌碡總是在特殊的季節(jié)里
　　 伴著父母的繁忙咯吱咯吱地唱著
　　 送走一粒粒莊稼顆粒歸倉
　　
　　 ◎父母的經(jīng)緯線
　　
　　 父親的掌紋在厚厚的繭里
　　 豎著是南北，橫著是東西
　　
　　 雞和狗跑過的路程，總是在母親的手里
　　 一把麥粒牽著小雞，一碗剩飯吸引著小狗
　　
　　 父母的一生很小，就沿著蜿蜒的山梁而轉
　　 有路的沒有路的都是路，那兒長滿的荒草
　　 牛喜歡的，豬仔喜歡的，數(shù)得清一株株
　　 腳步?jīng)]有停歇，在田間地頭
　　 如一只破土而出的蟬，總有鳴唱繁忙的夏天
　　
　　 整個的山溪里，陽光透過樹梢
　　 一幅幅壯麗的畫面踩在腳下
　　 懸崖上鐫刻的石像誕生的年月
　　 總有父母趕去的牛的蹤跡
　　 縱橫交錯的腳印，有一只腳印早就踏進歷史的深處
　　
　　 兒時的故事里有一只猴子爬在山崖上
　　 山石土田就走進了書本
　　 蝴蝶的標本在書頁間飛舞
　　 山溪的濕度在山溝里，與水
　　 洗濯著秋天的夕陽
　　
　　 田間一次次翻開的泥土
　　 總是重復著收留腳印，踩出的印痕在淹沒
　　 貓兒靜悄悄地等待深夜，那只老鼠的招搖
　　 我總記不住父母說的話
　　 以及那個關于講述的野獸的骸骨
　　
　　 打結的草繩斷了，斷在千年前的月亮里
　　 嫦娥懷里的玉兔，爬上那棵未開花的鐵樹
　　
　　 ◎母親的手磨
　　
　　 母親的手磨是一對圓柱形的石頭
　　 總是在有雨的日子里醒著
　　 還有過年的前幾天
　　
　　 手磨是用來拐豆腐的
　　 一勺一勺的豆瓣，軟糯糯地進入
　　 母親的手臂在轉著圈，帶動著手磨的上半部分
　　 那白花花的汁液沿著石縫流出
　　 一口鍋在豐盈著一家的快樂
　　
　　 手磨是石頭的，是堅毅的
　　 清水泡軟的豆瓣在手磨的研磨下
　　 翻卷并不斷蒸煮出生活的味道
　　 母親的左手磨出的血泡，一抬手
　　 紅彤彤的云彩就鋪滿天空
　　
　　 ◎父母的天空
　　
　　 父母是山崖上的那株鐵匠樹
　　 披著一身細碎的綠色，迎風站立
　　 陽光就在山頭上站著
　　 山下的那座山矮房里
　　 燃燒著一百八十萬年前
　　 山西西侯度的山洞里燧人氏的火焰
　　
　　 父母不懂千古奇人鬼谷子，父母只懂得看星星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
　　 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這些都在莊稼里，書頁在他們眼中是合著的
　　
　　 后來，我也站在泥土里
　　 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路
　　 那頭頂?shù)男切窃谝活w顆的細數(shù)
　　 和那個愿者上鉤的垂釣者
　　 還有天下第一宰相的管仲
　　
　　 我不知道這些與泥土有沒有關系
　　 但父母肯定不知道
　　 抬眼的天空就躲在山梁下
　　 低頭的天空又在泥土里
　　 父母左手扶著陽光右手觸摸土地
　　 牛蹄印里的那顆種子已被踩進土里
　　
　　 竹簡上鐫刻的文字在竹根深處
　　 父母拔掉的這根竹筍
　　 在清晨的晨霧里
　　 在山梁的山腳下
　　 一把裹著煙火的竹筍調味出一道家常
　　
　　 父母的一生是呵護竹子的，就像
　　 呵護我一樣，劈開的竹子
　　 在父親的手掌中長成背簍
　　 一顆顆飽滿的玉米就背在了背上
　　 那竹片編織的漏勺
　　 玉米面的魚魚就在母親的手中
　　 成為一道活蹦亂跳的風景
　　
　　 原創(chuàng)于2025年6月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