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走邊境線(散文)
潑水節(jié)放假的第一天,我的愛人就說:“走,我?guī)闳ス溥吘尘€。”那個神秘地帶,我早就盼著去走一趟了。于是,說走就走。
我們準備好去山上吃的午餐:煮了一鍋“德優(yōu)軟99”米飯,煎了干巴,買的傣家腌菜拌上芫荽、味精,備點西瓜、甜橙等水果,以及礦泉水。再帶上我的小花狗,就啟動越野車,向著邦達山奔去了。
我在東山工作和生活已29年,真羞愧于說:這還是我第一次到來邦達山的。感覺泥土都是新奇的,就連風都帶著我從未體驗過的鮮甜氣息。此時正是黃泡成熟之際,我們一路停停走走,摘著黃泡,說說笑笑,釋放著身心的壓力和疲憊。
漫步在邦達山脊上,眼前蒼翠的山巒在四月的驕陽下泛著翡翠般的光澤,不遠處異國的村莊房舍清晰可見。愛人說,其實就幾百米的距離。山風拂過面頰,帶著植被和野花的芬芳,這是在城市里難以尋覓到的清新。
我們的午餐是在邦達山脊的一片叢林里吃的,陽光從密密麻麻的枝葉縫隙間漏下來,灑在軟綿綿的鋪滿落葉的草地上。鋪開芭蕉葉才發(fā)現(xiàn),原本還專門為小花煮了一鍋狗飯的,匆忙間居然忘拿了,只好把我們吃的“德優(yōu)軟99”分給小花一點。這米飯雖香糯軟甜,卻不太適合狗狗吃,總是粘在小花的牙和顎上。看他吃得頗為費勁,卻一點沒有影響到他的快樂,時不時地在叢林間跑來跳去,和大自然真實地融為了一體。
午餐過后,我便坐著愛人的越野車,行駛在兩旁都高圍著鐵絲網(wǎng)的道路上,每隔幾百米就有一個防守卡點。愛人停好車后,我站在公路邊的一個位置,突然聽到警示語音:“你已進入監(jiān)控區(qū)域,請迅速離開!”先是標準的中國普通話,再是M國語言又復述一遍。我抬頭一看,紅色警示燈忽閃忽閃的瞳孔正警惕地瞪著我,它在無聲地宣告著祖國領(lǐng)土的莊嚴,不容絲毫侵犯。
我趕忙退回安全區(qū)域,走到卡點的房檐下。一名民兵給我們倒了茶水后,又走來兩名民兵,他們叫我“畢老師”,我驚訝地抬起眼睛,只見他們身著迷彩服,古銅色的臉龐上流露著似曾熟悉的笑容。還沒等我開口,其中一個又接著說:“畢老師,你不記得我們了?我們是東山中學32班的學生呀,我叫×××,他叫×××,你是我們的班主任啊!”我腦海里瞬間晃過20多年以前的光景,連忙回應:“記得記得,那時候你們還小,如果不是你們叫我,還真一下子認不出你們了。”說真的,看到他們駐守在邊境線以自己的方式熱愛著祖國,讓我突然感嘆自己辛勞和執(zhí)著于一生的講臺,是值得的。
我的愛人又帶我去看了94號界碑。一同前往的還有兩名民兵,他們打開鐵絲網(wǎng)上的鐵門時,金屬的碰撞聲,仿若某種莊嚴儀式的開場,在寂靜的山林里顯得格外清脆。愛人指了指鐵絲網(wǎng)旁邊的一塊空地說:“那次查獲的幾百公斤非法走私冰凍禁品就是在這個位置。”自2020年全球疫情爆發(fā)以來,我的眼里便常為守邊的官兵們飽含淚水,此刻我再一次為堅守的這些戰(zhàn)士肅然起敬。沿著蜿蜒小徑我們一直往前走,落葉在我們腳下沙沙作響,仿佛在提醒我們正走在國土最敏感的眉梢上。
突然,茂密的叢林被一道直立而下的“天梯”劈開。愛人告訴我,足足有200級臺階呢,去年才修建好的。還不等我準備,小花狗已經(jīng)順著“天梯”跑了下去,我也跟著往下走,一直走到“天梯”的腳跟,才終于看見那塊苔痕斑駁的深灰色的界碑,幾個鮮紅的刻字:“中國,94”,在四月天的驕陽下顯得格外耀眼,幾簇鮮艷的火苗一般,閃爍在國土邊境的防線上,永不熄滅。
我用手指輕輕撫摸被驕陽曬得滾燙的碑面,這哪是一塊普通的石頭?這分明是祖國肌膚上最堅硬的骨節(jié),它凝固著國家主權(quán)不容商量的堅定意志。小花狗好奇地在界碑周圍嗅聞,仿佛在一瞬間,他也明白了這塊石頭為何能把同樣的泥土劃分為“此岸”和“彼岸”。
抬頭仰望,我又看見“天梯”直插云霄,如一道鋼鐵鑄就的脊梁一般。每一級臺階都鐫刻著邊防人的青春,都澆灌著“寸土不讓”的誓言。山風忽地掠過山崗發(fā)出嗚鳴,恍惚間竟像是無數(shù)守邊人的聲音在群山間回蕩:我們站立的地方,名字叫中國!
離開“天梯”,再折回到聯(lián)防所指揮部,聯(lián)防員S是我讀初中時候的老同學。我打趣說:“老同學你真了不起,這么多年能一如既往地堅守在邊境線上,精神可貴啊,我們都要像你學習!”他謙虛地回應我:“家就在這里么,從小就是山里長大的娃,早就已經(jīng)習慣了么?!崩贤瑢W和他的同事們以邊境線上最簡單和質(zhì)樸的茶水接待了我們,雖然吃著粗糙的飯菜,卻吃出了特別香美的味道,一種久違了的柴火氣息,使人又多了一份別樣的回味體驗。
水足飯飽后,我的愛人還帶我去看了大黑狼狗。早聽愛人說過邊境線上的黑狼狗,那威武兇煞的模樣,愛狗的我早想去看看了。黑狼狗的主人是F哥,愛人告訴我,F(xiàn)哥是駐扎邊境線時間最長的一位領(lǐng)導,其他人最多待一兩個月就換人了,F(xiàn)哥一直不愿意離開,似乎總有未完成的夙愿。當我看見被F哥規(guī)劃和布置得十分優(yōu)美的聯(lián)防哨所環(huán)境:那精致的手工樹根花盆,盛開著美麗鮮花的水泥磚花臺,手工栽培的草坪,墻壁上手工繪制的中國地圖,以及“祖國領(lǐng)土,一寸不能少”的字跡,我完全可以領(lǐng)悟F哥一直堅守的緣由了。
一見我們,F(xiàn)哥就指著我的小花狗說:“這不是翠花嗎?”說了半天我才弄明白,原來翠花是小花狗的奶奶,在一次意外中被偷渡的人一刀戳死了。
F哥很健談,也很愛狗。他和愛人說工作上的事我聽不懂,但說起狗的事時我就聽得入了迷。只聽他從藏獒說到黑狼,又從黑狼說到德牧。他說黑狼和德牧都是高智商的狗,且永遠都最忠誠于主人。我心里正想著等什么時候也養(yǎng)一只,熱心腸的F哥卻說,這只黑狼的妹妹剛生狗崽不久,等要一只來給我們,那是他的老戰(zhàn)友家養(yǎng)的。
幾天過后,一只活潑好動、毛色烏黑發(fā)亮的小黑狼果真出現(xiàn)在我眼前,他沽溜沽溜轉(zhuǎn)動的黑眼珠炯炯有神。撫摸著小黑狼溫熱的毛皮,總讓我想起邊境線上的那些身影。時光流轉(zhuǎn)間小黑狼會慢慢長大,邊境線上的守護也會永遠不停歇。忽然覺得,小黑狼不僅是F哥送給我們的禮物,更是一份來自邊境線的囑托——在這片我們深愛的土地上,每個生命都可以成為忠誠的衛(wèi)士,用自己獨特的方式,守護著這份來之不易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