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浪花·夢想】兒女情長(賞析) ————讀李白《長干行》
李白,這個閃亮的名字,不僅是在大唐的詩壇,甚至在中國文學史上都是閃光而又獨特的存在。他是文人,但又好武,有人還給他冠以劍仙之名;他想著出將入相名垂青史,但又蔑視權(quán)貴;他好酒尋歡放蕩不羈,但又對朋友情深義重,一生沒有任何風流韻事,所謂玉真公主的故事純粹是后人附會的傳說。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這樣一個英武豪邁的英雄,正是一個偉男子的形象,可他描摹起小兒女情狀來,卻又嬌羞可人入木三分。
李白為人灑脫,但實際上這只是他的一個方面。他以女子口吻寫過閨怨詩,十分出色傳神,足見他并不是不懂風情的大老粗,反而是對女性心理有著非常準確的把握,按現(xiàn)在流行的說法,只要他想對女子好,肯定是個十足的暖男。他的《長干行》,就是以女子口吻寫的詩:“妾發(fā)初覆額,折花門前劇。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同居長干里,兩小無嫌猜,十四為君婦,羞顏未嘗開。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塵與灰。常存抱柱信,豈上望夫臺。十六君遠行,瞿塘滟滪堆。五月不可觸,猿聲天上哀。門前遲行跡,一一生綠苔。苔深不能掃,落葉秋風早。八月胡蝶來,雙飛西園草。感此傷妾心,坐愁紅顏老。早晚下三巴,預將書報家。相迎不道遠,直至長風沙?!边@首詩對小兒女的描寫,誕生了兩個著名的成語:青梅竹馬,兩小無猜。
這是首歌行體的詩,從一個女子的角度出發(fā),寫了自己嫁給了一個從小就喜歡的男性,而男性不得不離家以后,自己對丈夫的思念之情。主題很普通,但描寫十分細膩生動。我小時候,就是頭發(fā)剛剛長到覆蓋額頭的時候,折著花在門前玩,這時候他騎著竹馬來我家,繞著床擺弄著梅子。這里寫的十分形象又委婉,小時候的男孩子喜歡騎著一根竹竿,擺出騎馬打仗的姿態(tài)橫沖直撞,自以為很帥,這是男兒心性??伤T著竹馬,不是去打仗,而是來我家,說明他是想向我展示他最帥的形象。青梅,既是女孩喜歡的零食,又諧音“媒”,是愛情的象征,這短短兩句,完美展示了兩個小孩朦朧的情愫,后來縮寫成“青梅竹馬”,成了兒童間沒有任何利益機心的最可貴的友情乃至愛情的象征。我們從小就一起生長在長干里,從來沒有過猜疑,就是心心相印。事實上,少年期的孩子,很容易因沖動產(chǎn)生矛盾,所以能做到兩小無猜是很不容易的,說明感情真的很好。十四歲嫁給了他,這時候的我很害羞,“低頭向暗壁,千喚不一回”簡直寫活了新婚女子的嬌羞,哪怕再熟悉的人,再熟悉的地方,因為身份的突然改變,也感到了不適應,于是就不愿意搭理人。能寫出這句詩的李白,簡直就是女性心理的大師,這怎么可能是那個十步殺一人的俠客李白呢?可事實就是如此,就是那個一天到晚只知道求仙訪道,仗劍天涯的李白,準確拿捏了少年新婦的嬌羞神態(tài)和心理。
第二部分,我們成婚了,感情很好,愿意同生共死。抱柱信和望夫臺,連用兩個典故,分別從男女的角度,寫出了我們對愛情的忠貞。好景不長,十六歲了,他就遠行了,去了三峽地區(qū)。從這時候起,全詩轉(zhuǎn)成了思婦主題。有人說,李白出身商人世家,而商人最大的辛苦就是男子要在外四處漂泊,女人只能在家操持家業(yè),所以李白熟悉思婦,從而熱衷于思婦主題。也許吧,但分別本是人生常態(tài),思婦也是古詩詞中固有主題,李白熟悉并不奇怪。三峽地區(qū),在唐代可是個險地,是交通要道,也是鬼門關,所以自古就有“巴東三峽巫峽長,猿啼三聲淚沾裳”的詩句,這地方連猿啼都感覺是在哭泣,而我丈夫取得就是這鬼地方,所以我當然會思念自己的丈夫。很多現(xiàn)代女子都知道,緩解思念最好的辦法,是將自己的日程排滿,自己忙于自己的事,有自己的社交、自己的朋友,可詩中的主人公沒有。我只是自己在家里,從不出門,門口都長了青苔,而且青苔很深,隨著秋風落葉,一片蕭條。這既是寫景,也是寫自己孤單寂寞的心境,也說明自己對愛情的忠貞。別說我招蜂引蝶了,我連大門都不邁,什么社交場合都不參加,只是在家一心一意苦等丈夫,這不就是另一個望夫臺嗎?我所悲傷,我所哀愁的,只是紅顏易老,自己的美麗沒能盡情在丈夫面前釋放,這是另一角度的埋怨,埋怨丈夫,埋怨生活,但又無可奈何。最后是說自己的期望,丈夫如果能回來,早點捎個信,我一定去迎接你,而且是到很遠的地方迎接你。別看這只是簡簡單單一句話,試想下,你居住在某地,你最重要的親人回來,你大概最高的禮儀就是去機場迎接吧?但是,詩中的主人公不是,我要趕到你回來的途中,和你一起回來,這是怎樣的深情!也許,我們會說這女子傻,會說這女子受封建思想毒害自己委屈自己,但無法否認的是,這個女子對自己丈夫的深情和專一。事實上,像善良、愛、寬容等很多美好的品質(zhì),表現(xiàn)出來的就是有點傻里傻氣,當我們習慣了利益交換的世俗生活,再來看看文學作品中表現(xiàn)出來的這些美好的傻作風,是不是會產(chǎn)生很深的感慨?說到底,文學就是告訴我們,世界上不是只有爾虞我詐的算計,還是有著不求回報的付出,有著不問后果的勇敢,有著不計犧牲的美好。
李白的這首詩,有他一貫的特色,遣詞造句明白如話,描寫生動細膩,由于是描寫平淡的生活,沒有那么多夸張的想法和瑰麗奇幻的神話場景。但是,這首詩讓我們看到了不一樣的李白,一個感情真摯至情至性的李白,一個對女性心理有著透徹掌握的李白。真正的大家,從來不是只寫一類作品,而是在很多方面都能展示自己的過人之處,留給后人多方面的精神財富。
調(diào)寄一首《長相思》,述才子佳人之思:默亦羞,語亦羞,朋友聲聲字不留,魚書哪里求。醉悠悠,醒悠悠,醉醒人生情欲休,少年空倚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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