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時間陽光很好，決定曬一曬被子，褥子，以及衣櫥里的冬天的棉襖棉褲，棉衣系列。我家在八樓，走廊有一處比較大的地方，我們這一單元是四戶人家，共用一個走廊，一四年喬遷過來的時候，老劉在走廊兩面墻壁中間拉了一根鐵絲，固定住。用來晾曬衣物，漸漸的幾家鄰居也來曬衣服被子等，既然是鄰居，遠(yuǎn)親不如近鄰，誰用就用吧。
　　 走廊這塊兒，坐南朝北，一天的陽光不充足，也就四五個小時的停留。不過，也可以了。
　　 在村子活了四十年，過慣了節(jié)儉的日子，化妝品了，衣食住行了，怎么省怎么來。高檔的衣服包包，不存在?；臼堑財傌?，書倒是有一堆。搬家時，我的服飾少的可憐，進(jìn)城后，做過住家保姆，超市收銀員，公司打字員，鐘點工等等，到現(xiàn)在有了穩(wěn)定工作，不必為生計東奔西跑，臥室里那個衣柜，有了用武之地。空格漸漸被塞滿，值得說明的是，衣品上升了幾個檔次。以前幾十塊錢的地攤貨，被一百，幾百，上千的衣褲取代。也許是想開了，想通了。
　　 羽絨服都是送大光明洗衣行干洗，母親的意思是，老家南河的水清澈，寬敞，帶回去在河里洗，不是少花一吊子錢？剛來城里頭兩年，晚秋，撒冷了。我確實將羽絨服坐客車拿到老家南河洗，洗完了，擰凈水，曬在河岸的刺槐樹上，生活與收入提高后，我不這么麻煩了，直接打包送洗衣行。人家洗的干干凈凈，疊得板板正正，何樂而不為？盡管母親忍不住嘮叨，花那冤枉錢，南河的水多好多好，我們聽不進(jìn)去。我算了一筆賬，坐客車回南河屯，來回就得二十元，耗上時間，精力，一件羽絨服洗半小時，兩件就是一小時，一家三口三件羽絨服也得一上午，或者一下午，有這時間，我寫篇約稿，做一個鐘點工，滿打滿算也是百八十元，短款的羽絨服十五塊錢就夠了，他們父子倆的羽絨服是短款，我自己的是長款，需要三十元，三件羽絨服加一起攏共六十元，你看看我是不是還有剩余？
　　 羽絨服干洗后，我是讓它們見一見太陽的，我喜歡紫外線照射后，衣裳上那種干爽的，清洌洌的，馨香的陽光味道。十八歲那年，在小鎮(zhèn)的一個磚場打工，那個叫李樹生的男孩，坐在他自行車上，聞著他衣服散發(fā)的陽光的氣息，我如醉如癡。只是我與他，無法平行，也就沒有了后來。
　　 保暖內(nèi)衣內(nèi)褲也該曬一曬，人經(jīng)常曬曬太陽，會補鈣，身體健康。父親大病初愈，在家靜養(yǎng)。我們姐弟無論是電話里，還是回家陪伴，一直堅持叫父親多出來曬曬太陽，沿著屯子的山山水水走一走，父親有時也配合，搬一把木椅子，在院子坐一坐，望著綠油油的菜園子，守著藍(lán)天白云，守著一樹一樹的鳥鳴，陽光不偏不斜剛剛好，輕輕的，有節(jié)奏的落在父親身上，頭上，父親的目光很柔和，我想，這是父親大手術(shù)之后，最安靜的狀態(tài)。陽光不會在意一個人的身份，地位。貧窮，還是富貴。給人，給萬物的永遠(yuǎn)是公平公正的。
　　 一條蛇褪了皮，換上新裝。我叮囑母親，抱柴草的時候，注意蛇。碰到蛇繞道走，不要打它。動植物皆有靈性，上天將給人類的思想，生活，朝氣，同樣也給了草木繁花。上午九點左右，街坊鄰居一個一個把被褥床單，衣裳褲子，晾在衣桿，柵欄處，風(fēng)一吹，彩旗飄飄。曬著的衣物和陽光零距離接觸，它們在無聲的交流，年紀(jì)大一點的老人們，拄著拐的，蹣跚行走的，搖著蒲扇的，叼著煙袋的，端著茶杯的，抱著膀子的，田字格似的，一個字一個字，將屯口老梁家商店門前的長條凳塞滿，陽光這節(jié)骨眼兒，不太熱，曬暖正合適。男人女人，年輕的，蒼老的，擠在一片陽光底，掏出濕漉漉的心靈，在陽光下曬曬。國內(nèi)的，國際的新聞，今天特朗普，明天烏克蘭，后天臺灣。討論世界局勢，國情，民生。也涉及到吃喝拉撒睡，人有七情六欲，植物也有。經(jīng)過一夜的露珠沐浴，一朵花，一棵草，一株向日葵，一排胡楊林，荷塘，南河，蘆葦叢，哪個也離不開陽光的撫摸。坐著坐著，時間就悄悄朝前移動，一個說，走嘍，回家吃晌飯。站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搖著蒲扇遛遛達(dá)達(dá)回去了。其它人也相繼走了，老梁門口一瞬間，人去樓空，唯有那棵被雷劈掉樹冠的柳樹，咬牙佇立在原地，不敢吱聲。任由風(fēng)一遍一遍搖晃著，下午三點以后，商店門口又恢復(fù)熱鬧的場景，大多是老頭老太太，一開始說話氣氛不錯，家長里短，老母豬下幾個崽。東家兒子西家姑娘，中午吃得是叉子，餃子，也有的吃冷面，說著說著，不知誰說錯話，對方急眼了。坐在木椅上，爭執(zhí)，不分上下，不論勝負(fù)。就是一個字：打。打嘴仗，不動手。吵著，有一個不吱聲了。他把臉扭一邊，看遠(yuǎn)處的風(fēng)景，深呼吸，長吐一口氣。陽光始終熱情，吵夠了，吵累了，就泄氣了。吵什么？有什么可吵的？尋思尋思，就冰釋前嫌了。
　　 太陽每一天是新鮮的，人不是。今天張三還和李四，王五一塊打麻將，玩撲克。在一起談笑風(fēng)聲，嬉笑打鬧。第二天一早，聽到南河屯上空嗩吶聲聲，鞭炮齊鳴。一個人不吃飯了，走得很陡然，很急促。像極了一顆流星，不定什么時候，黑白無常就來帶走誰。
　　 活著的人照舊得活下去，死去的人睡在一座房子，太陽依然來照一照他她，彼此無聲勝有聲，活著的人聚在陽光下，說一說死去的人，回憶回憶他們在世時的好，不說不好了，人只要睡在地下，活著的人再也不提他的缺點了。死者為大，畢竟，人無完人，金無足赤。而活著的人，也是越來越老，一天一天靠近大地，山坡，靠近一個匣子。
　　 人沒法像一粒種子，種子落地，生根發(fā)芽開花結(jié)果，年復(fù)一年，春華秋實。人的壽命遠(yuǎn)不如一顆種子，活得長遠(yuǎn)，活得結(jié)實。
　　 你想，衣服，被子，木頭，床，船舶，離不開陽光，人更是離不開陽光。在村莊也好，在城市也罷。曬太陽的并非全是老人，年輕人也需要陽光。天氣晴朗的日子，適合曬被褥，也適合晾一晾潮乎乎的心情。人生不是總遭遇雨季，太陽出來照好人，也照壞人。其實，好人壞人雖然水火不容，卻又是難以割斷的姻親。這人間好人壞人都有生存下去的道理。你種善因得善果，你種惡因得惡果。
　　 太陽就不一樣了，天上的太陽就一顆，人間再不好，太陽也得一如既往的照耀。
　　 在城市的公園一角，或者某一棟樓的墻根兒，一堆老人排排坐，風(fēng)來了，太陽來了，他們一動不動坐著，硬是將日出坐到日頭偏西，直至夕陽西下。我上班經(jīng)過他們，忍不住在想，有那么一天，我也成了他們當(dāng)中的一員，身體曬著太陽，生命則悄悄走向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