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曉荷】有人在暗中保護(hù)你(小說)
多年以前去黃山,我一直和老朱他們幾個同道。不同的是,我選擇了徒步攀援,老朱他們幾個選擇了坐著椅子轎走過那幾百米的羊腸小道。坐索道從底部直通到頂端,不過區(qū)區(qū)六十元錢。僅僅幾百米的崎嶇山路,就要消費一百二十元。五個人就是六百元。當(dāng)時老朱一提議,他們幾個都舍得掏錢,我卻不舍得。防風(fēng)防雨的一次性薄膜雨披,每件價格5元,他們每人要了四件,我只買了一件黃色的。我唯一的一件薄膜雨具。還沒完全打開,就被一陣小風(fēng)掠去了,情急之下我伸手去捕捉卻沒有逮住。那件黃色薄膜雨披就輕飄飄地落到伸手夠不到的峭壁植物上,遠(yuǎn)看真像一朵迎風(fēng)搖曳的花朵。
于是他們五個哈呼哈呼坐著椅子轎前行。我尾隨著他們的椅子轎,如同他們的跟班一樣。小雨霏霏,蒼臺濕滑,前行的速度很慢很慢。
老朱很得意。他問有沒有一種電影《英雄虎膽》中曾泰的氣概?抬他的后邊那位轎夫隨口回答說肯定有!老朱沉浸在與電影中的英雄共情的幻覺里。抬老孫的那位高個子回頭瞅了瞅,說還有電影《劉三姐》中地主財主莫老爺?shù)母毁F模樣。這下老朱更是洋洋得意了。
其實老朱屬于小矮個子,還臉小眼小,他是笑面虎,一笑就找不到眼睛那種類型。但人家老朱是單位二把手,手中多多少少有些實權(quán),因此對趨炎附勢之輩有些牽引功能。眾多場合確實有一呼百應(yīng)的感召效果。
那幾個陪他坐椅子轎的人,其中有兩個家中實在不富裕,老婆沒工作,家里孩子多,一家老小都靠他們的工資養(yǎng)活。經(jīng)常見他們借錢維系日常生活開支。但為了配合老朱的情緒,也為了能與他一路同行,他們都選擇了坐椅子轎的方式。而我顯得相當(dāng)孤立。我跟在他們后邊,需要吃力地攀爬,還要忍受那個獨眼轎夫的揶揄。獨眼轎夫說,出來游玩就得要舍得花錢。再說,要是游客都不掏錢,挑山工轎夫他們這些人的碗里就沒有飯。確實是這么個道理。老朱附和著轎夫的話,還不時拿眼睛的余光掃掃我。我有些尷尬,也有些懊悔。此時此刻人雖然人沒有脫離組織,但在思想意識上,早已與組織離心離德。我因為步調(diào)慢了半拍,沒有跑贏這個小團(tuán)體,那時又不懂厚黑之道,不肯落后幾步遠(yuǎn)離老朱他們。反而步步緊趨他們,又與他們格格不入。在自己人與轎夫們這些外人的眼里,我是又摳又不會行事。
享受著悠哉悠哉的逍遙,又領(lǐng)略著沿途無限風(fēng)光,老朱興奮地高談闊論,其他四個坐轎者隨聲附和,轎夫們見縫插針地與他們應(yīng)答互動。此時的的我就成了透明人,他們的每一個話題里都忌我。
要過一段險峰。幾乎所有的轎夫已經(jīng)無暇接話搭話,因為腳下陡峭的山路實在難走,何況肩上還扛著幾百斤的椅子轎與人。為了自己與客人的安全,他們個個需要小心謹(jǐn)慎。小心翼翼才能保住命,有命才有一家的生計。石階既滑又陡峭,如果不小心摔倒,會造成一系列連鎖反應(yīng),后果不堪設(shè)想。老朱終于三緘其口。他把得愜意轉(zhuǎn)移到膽戰(zhàn)心驚的方向。因為一前一后的兩個轎夫,此時此刻已經(jīng)變成了一上一下的兩個人。老朱他們在椅子轎里時不時呈現(xiàn)出“卡筐子”(倒出來)的狀態(tài)。他們雙手緊緊把住椅子的邊緣,額上明顯地滲出汗滴。我確信他們額頭上的都是驚汗而非雨珠,因為小雨早已停了許久。沿途有些刺松的枝干已經(jīng)脫離了濕洇洇的態(tài)勢、老朱他們幾次央求轎夫讓他們下來自己爬上去。但是豎起來的椅子轎橫放不容易,因此轎夫們對老朱幾個人的請求置若罔聞。花錢還要面臨歷險,這就是老朱他們的處境。我遠(yuǎn)遠(yuǎn)地跟在轎夫的后邊。也是膽戰(zhàn)心驚。如果轎夫滾下來,我也會與他們同樣的命運。也就在那一刻,我明白轎夫們的錢應(yīng)該是最不好掙的那一種。
轎夫不愧是老手。雖然折騰得老朱他們幾乎要吐出苦膽,臉兒蠟黃蠟黃,還是把他們抬到了安全地帶放下。轎夫把老朱他們扶出椅子轎,轎夫們撤了,老朱自嘲地說,花錢尋刺激,也不是經(jīng)常有機(jī)會。這次不虛此行。他下意識地摸摸褲子的后布袋,褲子口袋里的一千元錢早已不翼而飛。老朱的臉色大變。要知道九十年代的一千元錢,是個大數(shù)目。
當(dāng)官的人就是比一般普通人多一竅心眼,也會找問題的焦點。老朱立馬做出精準(zhǔn)判斷,他的錢不出十個轎夫的行列。于是顧不得繼續(xù)留戀山頭美景,對許許多多的景點潦潦草草地走了個過場,就急著去找售票口買票坐索道下山,打算到山下的派出所報案。那幾個當(dāng)然要繼續(xù)陪著老朱坐索道。我如果那時有點聰明表現(xiàn)的話,應(yīng)該義無反顧地選擇與老朱他們一塊坐索道下山。但我是一根筋的人,我尋思冒著小雨我都爬山上來的,現(xiàn)在朗朗乾坤,正好走著看看風(fēng)景,為什么呲溜一下滑下去呢?于是我與他們分道揚鑣,自己背著背包徒步下山。
其實我已經(jīng)有點精疲力盡??墒侨绻约盒傅?,就有不能與大部隊預(yù)期匯合。于是自己勉勵自己,向著山下撤退。
有個挑夫過來搭訕。他先問坐椅子轎的是什么人,為什么急著下山?我心里有些覺得他管得有點寬,但出于禮貌就有也答無也答地回幾聲。我敢說他的年紀(jì)一定比我大的多,但他一口一聲大姐叫的很親切,叫的人心里莫名其妙地有了幾分感動。他提出要替我背著背包。我立馬婉言謝絕了。因為導(dǎo)游說過,自己的包千萬不要讓陌生人給背著。因為在包裹過手的當(dāng)口,包裹的歸屬問題就會成為大問題!這個貌似偶然相遇的挑夫,肯定與我們一路同行過,他熟悉我們幾個人的情況,我卻對他毫沒察覺。因此他絕不是與我不期而遇,他一定是在暗處偷窺過我。但我不清楚我為什么是他選定的下手的目標(biāo)。
我異常緊張起來?;仡^望望三三兩兩的下山者,她們都是丟盔卸甲的狼狽樣,褂子綁在屁股上,或者隨意搭在脖子上,都是弱女子,不可能對我有所幫助。就在我忐忑不安、手足無措的當(dāng)口,那個轎夫兩眼冒著貪婪地目光,一把拉扯著我的背包背帶,把我拽的一趔趄。
轎夫只是想圖財而不想害命。我那時應(yīng)該知道好歹,我應(yīng)該把背包舍出去。但我那時經(jīng)濟(jì)正困頓,愛財大于愛命,大有錙銖必較的犟勁。所以死死拉著背包不松手。雖然被拉扯到了,可是就是咬牙不放手。跪著在石階上拉鋸對峙,也不肯交出背包。那背包里只有三百元錢,和一棵指頭粗的綠植幼苗、一件外套和在火車上買的一袋石鍋糖。
遠(yuǎn)遠(yuǎn)的有兩個下山者停住了腳步,有些慌亂地看過來。
“識相的話趕快松手!否則使勁過猛摔下山谷連尸首也找不見!”他的邪惡全寫在臉上,那威脅不啻一聲驚雷。因為山道的右側(cè),就是萬丈深淵。此情此景,松手保命是上策。但我心一橫,豁出去了!靠著索道死死抓住背包。為了三百元錢,我也是做出了準(zhǔn)備犧牲的姿態(tài)。
那個挑夫選擇了氣餒。他松了手。他不是被我的不屈不撓折服的,他另有忌憚。因為他看見左邊的密林叢中,在一棵樹后,有個人正拿著照相機(jī)對著他拍啊拍啊。他揮揮手對我說,大姐大姐我和你開個玩笑。他對著那個人招呼一聲說,出門在外別多管閑事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說完左肩扛著扁擔(dān)一溜煙地跑下山去了。
驚魂未定的我沒有勝利的快感。樹林里那個人撥弄開密密的植物叢,從高坡上滑下來。
那人問我不要緊吧?我有些語無倫次。他說任何時候命都比東西重要!幸虧那個人不是亡命徒,否則多么嚇人!他說也不去尋找那種特殊植物了。他全程陪著我下了山。
我下山后與老朱他們會合了。老朱找到派出所報了案。派出所的值班民警說,口袋里的錢為什么就認(rèn)定被人拿去了?為什么不認(rèn)為是自己弄掉了?老朱說,我的后布袋有紐扣。不解開紐扣錢是無論如何自己躥不出來。不是人掏,根本掉不出來。這時候,那個人徑直走到民警身邊,附在值班民警的耳邊耳語一番,還晃了晃手中的照相機(jī)。值班民警不再與老朱辯理,他拿起電話撥了一串號碼,撥通后找一個叫猴子的人。民警在電話中說,今天從山東過來幾個客人,丟了一沓錢。在一線天的地方。你趕緊安排人給找找。
等了不到一個小時,老朱的那沓錢找到了。老朱數(shù)了數(shù)一千元正好。結(jié)局總算是皆大歡喜!
我們離開派出所的時候,我看見有那個人對著我笑,我也對著他笑笑。
他就是那個暗中保護(hù)過我的陌生人。也是暗中保護(hù)幽僻處獨行者躲避危險的人。素昧平生,匆匆一面,一別就是天涯。這么多年想起來心中就感到十分遺憾,竟然忘了詢問一下姓名。都怪那時一直驚魂未定。好在人間有如此“天眼”,時時暗中探照人間,保護(hù)著勢單力薄的你我,才有那一次次的化險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