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從發(fā)明蒸汽機開始，進入火車時代到汽車時代，隨著鐵路、公路、高速公路的快速發(fā)展，內(nèi)陸的水上運輸，基本淡出歷史舞臺。如今，有哪座城市少得了汽車？可是，您相信嗎，在交通十分發(fā)達的歐洲，當今之世，還真有這么一座城市，它居然跟汽車不沾邊。這里的人們，依然生活在過去的時代。
　　 歐洲之行的第四天，我們游覽了世界著名水城威尼斯。
　　
　　 一、活生生的水運時代風貌
　　 僅僅一天的旅程安排，威尼斯的走馬觀花，不是騎馬，不是乘車，而是坐船。這里的交通工具，除了船還是船。
　　 我們先是乘座游輪，游覽了著名的黃金大運河；接著是坐游艇沿著水城兜圈。碧波蕩漾的水面上，或遠或近，各種風格的古老建筑，如拜占庭式、哥特式、巴洛克式，不間斷地從眼前流過。此情此景，會讓人自然而然地聯(lián)想到“郡邑浮前浦，波瀾動遠空”的句子。當年，王維泛舟漢江，眼望襄陽城郭，他極為傳神地用了一個“浮”字，依我看，那應是帶有不少主觀成分?？墒?，把它用在這里，就完全是一種客觀真實寫照了。這里的建筑與水面的銜接，沒有任何中間過度，侵泡著房屋磚墻的就是水，水面上浮動著的就是房屋。威尼斯所有建筑與水的親密接觸，這樣的別致，給了我很深的印象。
　　 再后來，我們感受了威尼斯最古老最有代表性的水運工具貢多拉，這是一種兩頭尖尖的小船，載客不過三五，是由船夫搖著槳前行的。我們緩緩地鉆過了一個個拱形小橋，探進了一道道或狹或長的小巷，這讓我憶起了朱自清散文里的“七板子”，它也是一種小小的游船?！疤上拢梢哉勌?，可以望遠，可以顧盼兩岸的河房?！蔽蚁耄羰禽喌酵砩?，貢多拉的槳聲伴著燈影，再加上清輝的月色，想必這里也應該有一種秦淮河的情調(diào)吧?？墒?，槳聲燈影秦淮河，我是從書本里讀到的，況且，那已是100年前的記述。沒有料到的是，在今天，在異國他鄉(xiāng)，我還能切身感受一把。
　　 最后，我們棄舟登城，穿行于水巷的石砌之上。路過一個小橋，同行美女要我給她拍照。嗯，這倒是一個絕佳的選景：近處，人物斜倚橋檻；身后，巷水碧綠，兩邊古屋成排，像兩堵高高的壁壘延向縱深；墻面上的磚石腐痕，斑駁陸離，銘刻著它的歲月滄桑；橋下碧波蕩漾，扁舟穿行。咔嚓一聲，我把來自東方古國的時髦美女，定格在了西方古老的水運時代。
　　 倚仗亞得里亞海得天獨厚的水上優(yōu)勢，威尼斯在14世紀前后，已經(jīng)發(fā)展成為歐洲最繁忙的港口城市，由118個小島、117條運河、400多座小橋組成的島城、水城、橋城，構(gòu)建了城市的奇妙格局。這座唯一建在沼澤潟湖之上的歷史名城，今天依然完好地保留下來。島上的著名建筑，如圣馬可大教堂、總督府、圣馬可鐘樓、里亞托橋、黃金宮、安康圣母教堂等，仍然閃耀著它昔日的光芒。
　　 盡管只是把威尼斯的主要景點粗略地過了一遍，還是給了我一個強烈的感受：一座城市，仍然保留著幾百年前的整體風貌，這個風貌，正是人類歷史已經(jīng)走過的，而唯獨它還固守著的時代——活生生的水上運輸時代。這，在歐洲乃至全世界都是唯一的。
　　 我們常說的古物，是指某一幢建筑，或某一件雕塑，某一幅繪畫，某一個出土文物，而我要說，整個威尼斯城正是一件巨大的保存完好的古董。一座保持著幾百年前原樣的活生生的水上名勝。
　　 以星羅棋布的水巷，取代了城市的大街小巷，你很難說清，威尼斯城是由一汪碧水載著各式各樣的建筑，還是建筑點綴著一汪碧水。只有當你發(fā)現(xiàn)了這些房屋、小橋的平靜襯托著船只的游動，又以船只的游走顯現(xiàn)著建筑物寧靜的時候，你才會恍然大悟，原來，這里的房屋、橋梁、船只，統(tǒng)統(tǒng)是因為一汪碧水而生出了一種靈氣。中國有句諺語：“水不在深，有龍則靈。”威尼斯島城，正是有了水的龍脈而靈動起來。西方人習慣了自己的審美，將曲行在島城的一條主要水道黃金大運河，說成一個倒“S”，這應是單純地以形論形了。在我的眼里，這不正是一條騰飛的蛟龍么！威尼斯島城，更是一件以水為靈魂而涌動著的藝術(shù)杰作！處處都是那么匠心獨運！處處都是那樣別開生面！
　　
　　 二、叢林法則二解
　　 說到這座水城的古老與精美，當數(shù)它最著名的地標——圣馬可廣場。廣場除了主體建筑圣馬可大教堂，還有圣馬可鐘樓、總督府以及新舊市政大廈作為陪襯。當年，拿破侖拿下這座城的時候，忍不住要驚嘆一聲，說它是“世界最美會客廳?！边@自然成了我們打卡的重點。
　　 圣馬可大教堂始建于公元829年，因毀于火災在1043至1071年間重建。教堂融合了拜占庭式、哥特式與文藝復興時期的建筑風格，尤顯別致；其內(nèi)部的金箔裝飾足以炫耀著它的富麗；還有周邊國家考古博物館、孟德爾松博物館里世界級藝術(shù)品和歷史文物的收藏等，這對于今天的威尼斯人來說，圣馬可廣場無論從宗教、文化、藝術(shù)、財富等諸多方面，它都是威尼斯共和國曾經(jīng)輝煌的歷史見證，是威尼斯共和國曾經(jīng)的驕傲和榮耀。
　　 共和國最早可以上溯到公元五世紀。由于西羅馬帝國被“蠻族”部落占領，意大利成為多方混戰(zhàn)的戰(zhàn)場，人們不得不來到意大利東北部的一片潟湖區(qū)避難。他們在這片松軟的沼澤上，打進大量的木樁，然后鋪上木板石板，建起了房屋，建起了自己的家園。一大片的潟湖，這個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自由出入的地方，成了他們躲避戰(zhàn)爭的天然避風港。
　　 公元687年，潟湖區(qū)的人們首次選出了自己的領袖，威尼斯人建立了自己的共和國。
　　 叢林法則里說，誰弱小誰就會被吞噬，這是人類社會的底層邏輯。然而，早期的威尼斯人偏偏打破了這個邏輯。他們避開紛亂的大陸爭奪，專注海上貿(mào)易，他們利用水上優(yōu)勢，化解了叢林法則這個底層邏輯。
　　 有人說，若是把整座威尼斯島城從潟湖的底部擼上來再來一個反扣，它就是樹立在我們眼前一大片密集的森林，這話一點也沒夸張。僅一座安康圣母教堂，其地基就有上百萬根木樁。威尼斯人以超乎常人的智慧和勇氣，筑起了自己的安身之處。他們把自己的善良轉(zhuǎn)化成了一種智慧，把自己的堅韌轉(zhuǎn)化成了一種勤勞和力量。他們在這片潟湖中，創(chuàng)造了自己的生存法則，他們在一片不容易受到外界侵擾的地方，和平相處，和諧共生。
　　 因其獨特的地理位置，他們憑著海上的運輸優(yōu)勢，把來自東方的香料絲綢等賣到歐洲，威尼斯成為東西方海上貿(mào)易的樞紐。他們很快成為貿(mào)易強國，海上軍事強國。
　　 然而，發(fā)展壯大中的共和國，執(zhí)政官也有利令智昏的時候。在援助十字軍東征的戰(zhàn)爭中，他們也參與了利益的瓜分。他們也開始實行貿(mào)易保護主義；他們開始掠奪和擴張；他們以其強大的海上勢力，經(jīng)營著一些殖民地。隨之，他們陷入了連綿不斷的你爭我奪的戰(zhàn)爭中，威尼斯?jié)u漸喪失了往日的元氣。
　　 16世紀前后，隨著歐洲通往印度和美洲等新航線的開通，歐洲的商業(yè)中心逐漸轉(zhuǎn)移到大西洋沿岸，威尼斯的海上貿(mào)易逐漸失寵，這更加加劇了威尼斯的衰落。1796年，拿破侖率領強大的軍隊直逼威尼斯城下，威尼斯執(zhí)政官不得不舉起白旗，存世1000年的威尼斯共和國就此告終。
　　 還是這個叢林法則，還是這個底層邏輯，威尼斯共和國最終被外部的強大勢力所吞噬。人類社會又一次演繹了一場弱肉強食的歷史悲劇。
　　 威尼斯共和國的興衰，正是從正反兩個方面，編寫著一部人類社會叢林法則的歷史教科書。
　　 可是，威尼斯共和國并沒有真正消亡。它所創(chuàng)造的燦爛文化被今天的威尼斯人很好地保留和傳承下來。由此，引來世界各地的游客絡繹不絕，前來朝拜，前來瞻仰。
　　 威尼斯人除了留下輝煌的物質(zhì)遺產(chǎn)，更重要的遺產(chǎn)是給了我們思想與精神的啟迪：
　　 文化、藝術(shù)的力量是不會被吞噬的，它們才是一種真正的強大。
　　 人類所閃耀著的智慧和創(chuàng)造力是永存的！人類勤勞勇敢的精神不死！
　　 這是叢林法則學說的創(chuàng)立者及其信徒們沒有想到的。
　　
　　 三、威尼斯人的堅守與奉獻
　　 歷史并非厚此薄彼，而是永遠按著它自己的發(fā)展規(guī)律闊步向前，誰也阻擋不住它的恣意。
　　 歷史造就了威尼斯，歷史也考驗著威尼斯。這座“因水而生因水而興”的島城，今天正面臨著“因水而困”的窘境。比如，島城每年要承受因風暴造成的季節(jié)性高水位的侵襲；因全球變暖，海平面的升高而導致更洶涌的潮汐；還有地面的下沉。有數(shù)據(jù)顯示，在過去的100年里，島城下沉了約22厘米，近年來，每年以一厘米的速度下沉。除此，威尼斯還擋不住每年成群結(jié)隊的游客蜂擁而至。一座千年古城，正面臨著大自然及人類自身給予它的嚴峻考驗。
　　 為了古城的全面保護，專家們開動腦筋，開出了各種良方，比如，將島城整體搬遷或拆零重新組裝；比如，設法抬高島城的地基，或用現(xiàn)代科技將整座城市浮在水面。可是，所有這些做法是否會導致威尼斯不再那么威尼斯了呢？無疑，人們與原汁原味的威尼斯是生死相依不離不棄的。
　　 人類只能遵循自然法則。我們所要做的，只能是順應大自然。與老城相伴，固守著它，讓它自生，自長，自滅，威尼斯人正是作出了他們正確的選擇。
　　 有位專家說，有一回，圣馬可廣場被淹時，他就在現(xiàn)場，海水已淹到了居民們的腳踝以上，可是，他們依然氣定神閑地喝著咖啡。中國古詩里說：“山靜似太古，日長如小年?！辈患辈辉甑耐崴谷耍谶@樣艱苦的環(huán)境里，還能把時間凝固起來，他們把自己歸于一種從容的沉靜之中，這實在是一種恬淡的情懷。威尼斯人正是以自己的淡定，堅守和護衛(wèi)著他們的家園，守護著這尊有著悠久歷史的古董。
　　 二十多年前，余秋雨考察威尼斯時，在《尋常威尼斯》一文里記述了這樣一件事：文中的“我”在一家面具攤販前看好了幾張面具，正準備買下來，一位會說意大利語的“我”的朋友來了，與年高的攤主一番交談，老人便很快把視線從那位朋友的臉上移開，不再理睬了。“我”問清了緣由，知道朋友剛才是在討價還價，便連忙許諾，就按原價買吧。老人只是輕輕地說了一個“不”字，便再也沒有回頭。那位朋友說，“這人真是犟脾氣?！?br />　　 我看事情未必這么簡單。面具是威尼斯不可或缺的文化標志，制作各式各樣的面具，是威尼斯面具文化的重要傳承。不為窮不為富，威尼斯人心甘情愿，淡然地守護著自己的文化遺產(chǎn)，恐怕這才是事情的真相。對于傳統(tǒng)文化的敬仰與珍惜，這種解不開的情結(jié)，似乎是埋在威尼斯人骨子里的。
　　 我看過一個視頻，一次大水過后，島上的居民們正用各種工具從屋子里往外舀著積水，有的還在清理著洪水帶來的各類殘渣。您以為威尼斯人只是一種單純的固守嗎？您錯了。有位專家說得好：“威尼斯之所以特殊，正緣于千年的積累，既買不來，也造不出。悠久的歷史沉淀，盡現(xiàn)眼前，給后代留下了寶貴的遺產(chǎn)。人民，物質(zhì)，藝術(shù)，各種元素所具有的非凡適應力，共同塑造了威尼斯。”是的，威尼斯人固守的絕非是單一的經(jīng)濟效益，而是用金錢買不來的一摞厚厚的文化積淀。他們正用一顆虔誠之心，護衛(wèi)著一座獨一無二不可復制的世界歷史文化名城。想到這里，你才能深刻理解他們在艱難的環(huán)境里，為什么能表現(xiàn)出非凡的適應力。
　　 威尼斯人面對一座城市的老去抑或快要走向末日，表現(xiàn)出了無比的熱愛與流連，這是世之少見的。他們甘愿守著幾個世紀以前的生活方式，他們把日子依然過得心安理得，這同樣是少見的。
　　 為著每年約1300萬的游客，更是為著守衛(wèi)先輩們建造起來的光輝業(yè)績，傳承著先輩們留下的燦爛文化，為著護衛(wèi)當今世界最大的水上物質(zhì)及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威尼斯人堅守再堅守，這也算得威尼斯人做出了自己的奉獻，這實在是一種淳樸的美德。
　　 如同敬仰這座城市，默默地守護著這座島城的人，同樣值得我們尊敬。
　　 （原創(chuàng)首發(fā)江山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