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哨卡與村子
　　 天高，云淡，風輕。
　　 牧羊姑娘還沒在對面的山坡上出現。
　　 托合提坐在哨卡外面的一塊大石頭上，眺望著對面的山坡。天空湛藍，陽光灑在山坡上，亮堂堂的，山坡上的草顯得更綠了，綠的像居麥大叔家里的那幅掛毯。
　　 托合提來到這個位于昆侖山里的哨卡已經有一年了，在這里，駐扎著一個班，說是一個班，算上班長、班副和一個炊事員，一共也就10個人。這里距離邊境較近，有一條山路通往境外，他們主要的任務是防止有人從這里偷越國境。
　　 托合提和他的戰(zhàn)友們在這里駐守，山下的連隊一年會給他們送三次生活物資和一些補給。一次是開春，進山的路冰雪融化了；第二次是夏季，在山洪暴發(fā)之前；第三次是秋末，在大雪封山之前。
　　 哨卡的位置在昆侖山里，距離城市有三百多公里，但是，在距離哨卡10公里的山腳下，有一個小村子，叫古讓塔格村，這個村子只有幾十戶人家，村子有一條主街，說是主街，其實也就僅能通過一輛車寬的土路。雖然是不起眼的一條小道，但沿著這條小道，可以一直走到著名的帝王牧場，還有慕士塔格峰。
　　 托合提偶爾也會到村子里，每次都是幫著把村民家走丟的羊找到送給村民。再就是村里有一個小商店，他會到小商店里買盒煙，把無聊的日子揉進煙霧里讓山風吹得沒有蹤跡。
　　
　　 二、村里有個姑娘
　　 夏季，山上牧草豐茂，也是昆侖山里最美麗的季節(jié)。
　　 一座座山峰，頭上頂著一朵朵白云，像是戴了頂草帽。山坡是綠色的，白色的羊群就顯得十分搶眼，不仔細看，還以為是天上的云朵掉在了山坡上，還頑皮地打著滾。
　　 這個時候，茹柯耶趕著羊群，在昆侖牧場放羊。
　　 羊群吃草，沒功夫看茹柯耶，茹柯耶就看羊群，看看羊群，再看看天，她覺得天上也有好多羊群，天上的羊群在吃藍色的草，地上的羊群在吃綠色的草。
　　 茹柯耶從小生長在古讓塔格村，大山里的日子過得靜謐而單純，羊群就是她最好的伙伴，她的心里話很多時候都是對羊群說的，羊群成了她最忠實的傾聽者。在她對羊群傾訴時，羊群也會“咩咩”地叫幾聲，像是聽懂了她說的話，這時的茹柯耶就會非常開心，她會把采來的野花插在小羊的頭上，看著被自己打扮得像新娘一樣的小羊，茹柯耶就會快樂地跳起舞來。
　　 茹柯耶的舞蹈，吸引了對面山頭哨卡上的托合提。托合提看著跳舞的茹柯耶，心想，這是天上掉下來的仙女吧！都說昆侖山是神仙居住的地方，還有個瑤池，看來這不是傳說，是真的，要么眼前會跳舞的仙女該如何解釋？
　　
　　 三、說來就來的山雨
　　 山里的天是娃娃臉，說變就變。一團團黑色的云壓過來，雨就飄落下來。
　　 茹柯耶忙把羊群往一起攏，把羊群趕到一處山崖下避一避雨?？墒?，羊群受了驚嚇，四散亂跑，茹柯耶捉回來一只，又跑了另一只。
　　 托合提在哨卡這邊看的一清二楚，他給班長打了聲招呼，冒雨沖下山坡，奔著茹柯耶跑去。他氣喘吁吁地跑到茹柯耶跟前，說幫她一起趕羊。
　　 茹柯耶和托合提在雨中好不容易才把羊趕到不遠處的一個山崖下，羊群安靜了下來。茹柯耶和托合提也安靜了下來。他們這才相互打量著對方，雨水淋濕了他們的衣服，托合提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說：“我叫托合提，在對面的哨卡看到你跳舞——不，看你在趕受驚的羊群，我就過來幫忙了?！?br />　　 茹柯耶臉色一紅，她知道托合提說漏了嘴，她不由打量起托合提，濕透的軍裝緊緊裹著一副強健的身軀，棱角分明的一張臉透出軍人般的英俊。茹柯耶輕聲說：“你偷看我跳舞?！?br />　　 “我不是故意的。”
　　 “看就看了，還不敢承認？”
　　 “這有什么不敢承認的，你跳的真好，羊群都被你的舞姿吸引了?！?br />　　 “你喜歡嗎？”
　　 “喜歡。”
　　 雨來的快，去的也快。陣雨過后，昆侖山里的空氣像被清洗過一樣，不遠處的一道彩虹，像裝飾在天地之間的一條多彩絲帶。
　　 “我該回去了?！蓖泻咸嵴f。
　　 “好吧，謝謝你幫我趕羊。”
　　 “不用謝?！闭f著，托合提往哨卡走去。他走了有十幾米遠，突然轉過身，沖茹柯耶大聲問：“你叫什么名字？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我叫茹柯耶?！?br />　　 “你明天還來嗎？”
　　 “來?！?br />　　
　　 四、兩個人用手語交流
　　 第一縷陽光投進哨卡，托合提已經站在哨卡前的空地上，向對面山坡上遙望。山谷寂靜，旱獺悄悄探出小腦袋，向四周探視，只有草叢里的蟲子撥弄著青草發(fā)出輕微的聲響，飛蟲落在青草葉子上，稍作停留，又飛走了，只留下草葉在無聊地晃動。
　　 托合提在一塊大青石上坐下，從口袋里掏出口琴，吹起了《在那遙遠的地方》這首曲子。琴聲悠揚，曲調委婉優(yōu)美。琴聲飄飄揚揚，山谷里的風也像被琴聲吸引，放緩了腳步。
　　 遠處，一團跌落的白云貼著地面，風一樣地涌向對面的山坡。是羊群。茹柯耶趕著她的羊群出現在哨卡對面的山坡上。
　　 琴聲戛然而止。托合提注視著對面的山坡，茹柯耶也在向哨卡這邊張望，她看到了托合提，還沖著托合提揮了揮手。
　　 托合提看到茹柯耶沖他揮手，他也連忙沖著茹柯耶揮了揮手。托合提想和茹柯耶對話，但是距離太遠聽不到，托合提就用手比劃。托合提先指了指茹柯耶，又指了指羊群，然后雙手畫了個大圓圈，意思是：你放了多少只羊？
　　 茹柯耶看托合提的手勢，以為托合提是問她和羊群天天在一起嗎？茹柯耶心想，自己天天放羊，當然天天和羊群在一起。茹柯耶也用手勢回復托合提。茹柯耶先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羊群，然后指了指天。
　　 托合提看到茹柯耶的手勢，心想著個牧羊姑娘還真浪漫。托合提把茹柯耶的手勢理解成了：她放的羊和天上的云彩一樣多。
　　 托合提想請茹柯耶跳支舞，于是他指了指茹柯耶，然后自己做了個跳舞的動作，最后又指了指自己。
　　 茹柯耶看后，理解成托合提要給她跳舞。茹柯耶非常高興，她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托合提，雙手做出一個托下巴的動作。意思是：我看著，你跳吧。
　　 托合提把茹柯耶的手勢理解成了：你等著，我給你跳?？墒牵^了一會兒，兩個人誰都沒有跳。托合提沖茹柯耶做著舞蹈的動作，意思是提醒茹柯耶跳舞。而茹柯耶只是安靜地在對面山坡注視著托合提，以為托合提開始給她跳舞了。托合提扭動著身子，略顯生硬的動作，讓茹柯耶覺得很好笑，她忍不住笑起來。在托合提感染下，茹柯耶也開始跟著跳起來，兩個人都在為對方跳一支舞……
　　
　　 五、奶疙瘩與歌
　　 每天站在哨卡前，往對面山坡遙望成了托合提必須要做的事，他期待著雪白的羊群和那像團火一樣鮮艷的紅頭巾在對面山坡上出現。
　　 茹柯耶今天穿上了她最喜歡的艾德萊斯長裙，艷麗的色彩，讓茹柯耶像一只美麗的蝴蝶，在碧綠的昆侖山牧場翩翩起舞。她看到早已在哨卡前等候的托合提，便向他招了招手，讓托合提來找她。
　　 托合提連忙請了假，像只快樂的小鳥一樣飛向茹柯耶。他來到茹柯耶跟前，一下不知道該說什么好，臉憋得通紅，半天才冒出一句話：“我來了?！?br />　　 茹柯耶看著可愛的托合提，噗嗤一聲笑出聲來。茹柯耶從口袋里掏出一個小布包，打開拿出一塊酸奶疙瘩，遞給托合提，說：“給你吃的，這是我用羊奶做的，可好吃了?！蓖泻咸峤舆^奶疙瘩，嘗了一小口?！昂贸詥幔俊比憧乱靡环N期待得到托合提肯定的眼神看著他，“好吃，好吃。”托合提連聲說道。茹柯耶得到托合提肯定的答復，高興地跳起來，說：“我想你一定會喜歡的，被我猜中了?！?br />　　 “你喜歡唱歌嗎？”托乎提問。
　　 “喜歡?！比憧乱f。
　　 “我們唱支歌吧?！蓖泻咸嵴f著，從懷里掏出口琴。
　　 “我喜歡《在那遙遠的地方》這首歌。”茹柯耶說。
　　 “我也喜歡，你唱，我來給你伴奏?！蓖泻咸嵴f。
　　 托合提和茹柯耶坐在牧草叢中，托合提吹響了口琴，茹柯耶放聲唱起了起來。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們走過她的帳房
　　 都忍不住要回頭留戀張望
　　 她那粉紅的小臉好像紅太陽
　　 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睛好像晚上明媚的月亮
　　 我愿意拋棄一切的財產跟著她去放羊
　　 為了只是每天看著那粉紅的小臉
　　 和那美麗的金邊衣裳
　　 我愿意做一只小羊可以跟在她的身后
　　 我愿意她拿著細細的皮鞭啊
　　 不斷輕輕地打在我身上
　　 ……
　　
　　 六、托合提要退伍了
　　 遠處山巔覆蓋著終年不化的白雪，秋天的昆侖山牧場，色彩斑斕。在大雪封山之前，托合提就要離開哨卡，離開部隊，退伍回到喀什老家。
　　 這段時間，托合提有些心不在焉，就要離開茹柯耶了，托合提的心里有種莫名的痛，他已經不能適應沒有茹柯耶的日子，見不到茹柯耶，托乎提的心里空落落的。
　　 托合提做出了一個決定，他要在退伍后再回到古讓塔格這個茹柯耶生活的小山村，他要娶茹柯耶為妻，和茹柯耶一起在這片美麗的昆侖山牧場放羊，一起看遠處雄壯神秘的慕士塔格峰，一起在柔軟的草甸上翻滾，他還會給茹柯耶采一大束各種顏色的野花，再編一個大花環(huán)，戴在茹柯耶的脖子上，只有他的茹柯耶才配得上戴他編的花環(huán)……
　　 托合提要告訴茹柯耶，讓茹柯耶等著他，等著他的到來，那時候，茹柯耶將成為他托合提的新娘，他要在這個小山村里，舉辦一場隆重熱鬧的婚禮，他將牽著茹柯耶的手，接受全村人對他們的祝福，還有茹柯耶的羊群，也會開心的沖他們咩咩地叫。那個時候，他們就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托合提會用他全部的愛呵護茹柯耶，給她最溫暖的懷抱和最熾熱的親吻，他要讓茹柯耶一生都幸?？鞓贰Ｋ€會照顧好居麥大叔，茹柯耶的父親，讓居麥大叔安享晚年。還有家里的羊群，他會把羊群趕到牧草最豐茂的地方，無憂無慮地吃著牧草，把羊群趕到山澗小溪，開懷暢飲最甘甜最純凈的雪山融水。
　　 托合提覺得幸福觸手可及，他要把這些美好的想法告訴茹柯耶，在不久的將來，這一切都將變?yōu)楝F實，只要茹柯耶等他再次回到這里，做他的新娘，一切美好如一幅畫卷為他們徐徐展開。
　　
　　 七、種下一棵葡萄樹
　　 在離開哨卡的前一天，托合提來到古讓塔格村，他和茹柯耶商量好，在他走之前，他們要一起在院子里種下一棵葡萄樹。
　　 這棵葡萄樹是新疆和田特有葡萄品種——和田紅。兩千多年前，張騫鑿空西域，帶回來和田紅葡萄種子，自此，和田紅葡萄把根深深扎在昆侖山北麓這片廣袤的土地，延綿千年，生生不息。
　　 托合提和茹柯耶希望他們的感情也會像這棵和田紅葡萄樹，生根發(fā)芽結出甜蜜的果實。兩個人看著他們親手種下的葡萄樹，托合提說：“來年這棵葡萄樹結出甜蜜葡萄的時候，就是我歸來的時候，那時候，我將娶你為妻。”
　　 “在你離開的這段時間，我會用最甜和最純潔的雪山融水澆灌這棵葡萄樹，等著你回來，我們一起品嘗這棵葡萄樹結出的最甜美的和田紅葡萄?！比憧乱f。
　　 即將分別的兩個人，依依不舍。茹柯耶的眼睛里滿含著淚水，她雙手緊緊地抓住大門的邊緣，她覺得若不是那扇門拽著她，她會發(fā)瘋一般沖向她的戀人。
　　 托合提從懷里拿出了口琴，琴聲響起，《和田姑娘》那委婉優(yōu)美的曲調在古讓塔格這個昆侖山里的小山村響起……
　　 和田姑娘我問你要去哪里
　　 你的回眸一笑讓我無法忘記
　　 遍野的玫瑰花嬌艷欲滴
　　 是你讓風兒傳話
　　 讓我在村口的葡萄架下等你
　　 那一晚明月照亮了大地
　　 月光下的你溫婉美麗
　　 葡萄藤兒纏繞在一起
　　 和田姑娘可愛的古麗
　　 你在我心里已經無人代替
　　 ……
　　
　　 八、山路彎彎
　　 山路彎彎，綿延著連接著古讓塔格村和外面的世界。這條路在群山之間，被一座座山峰切斷，分成一段一段，有的“之”字形依山攀延，有的圍著山體上下盤旋，有的眼瞅著到了盡頭卻又突然峰回路轉。路長人稀，山澗偶爾的落石發(fā)出的聲響給群山增添些許生機，聲音被群山接力，一個山峰接著一個山峰傳遞，聲音在山谷間越飄越遠。
　　 茹柯耶以前從沒覺得這條路如此一眼望不到頭。自從托合提退伍離開哨卡，茹柯耶每天都要向進山的那條山路張望，她希望早日看到她心中熟悉的身影，盼望著她心上人的歸來。
　　 時光如此漫長。白天，太陽載著茹柯耶對托合提的思念一點一點爬上山巔，爬到半空，又一點一點隱入昆侖山；晚上，太陽把思念交給月亮，夜色融入思念，讓思念變得更加濃稠。
　　 山坡上，羊群不懂茹柯耶的心思，只顧著自己低頭吃草。紫羅蘭開得嬌艷，敞開著紫色的花瓣招惹著野蜜蜂。茹柯耶捉住一只小羊，她把小羊抱在懷里，隨手折了些身邊花草，把花草插在小羊的頭上。
　　 茹柯耶看著被自己打扮得漂亮的小羊，對小羊說：“我漂亮的小羊，你是羊群里最漂亮羊，等你長大了，也給你找個情郎，把你打扮的漂漂亮亮，讓你也當新娘?！薄靶⊙虬⌒⊙?，你能不能告訴我，我的托合提什么時候才能回到我身邊？也許，天上云可以給我捎句話，告訴他，沒他的夜晚，很長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