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二做工程賠了，賠得一塌糊涂，不但一個蹦子兒沒掙，還把老本賠進去。賠了大十幾萬，劉二這個愁呀，和媳婦兒都沒法兒交代。當初做工程時媳婦兒就不大同意，說是大環(huán)境不好，做啥啥賠，還是老老實實打工吧?？墒莿⒍阑盥牪贿M去，他認為打了好多年工了，也該翻身做回老板了。而且打工出去就是多半年，和媳婦兒分得多，合得少，這樣的日子早就過膩了。既然有了本錢，做個買賣有啥不可？瞅中機遇，我們巧干加實干，我做老板，你做秘書，多好的設想。此后我們就不用分離，天天在一塊兒，這日子想想都過癮，以后過日子不用惆悵了。
　　 總共家里也沒存了十萬塊，媳婦兒不想讓他動，那是壓底兒的錢，是用來供孩子讀書的錢，沒有那點兒錢過日子心慌。可是劉二王八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讓他投資干大事兒，那可不行。存了這個心，他出來進去的和那些哥們商量，做什么買賣賺錢？什么行當是風口？特別有心勁兒。
　　 一天發(fā)小肖貴來找他，他在城里干些小工程。劉二覺得肖貴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肯定有好事兒。果然肖貴進門就說，有一個投資項目，你干不干？劉二一聽有門兒，急忙讓肖貴坐下，讓媳婦兒給他沏茶。堆起笑臉對肖貴說，有什么好事兒你都想著我，夠哥兒們，趕緊說。
　　 肖貴坐在沙發(fā)上翹起了二郎腿，拿捏著劉二。下巴抬得高高的，翻著眼皮說，你先猜猜，什么事兒。我哪兒猜得到呀？你快說吧，別吊人胃口。肖貴卻不急，端起茶杯抿了兩口。劉二可是眼巴巴等著，自己也跟著咽口水。
　　 終于等到肖貴把茶杯放下，清了清嗓子才說，我從有關渠道獲悉，有一項小工程要開工，我資金不夠，你愿意投資的話我們就合作，怕賠錢就別干。劉二聽說有工程可干，馬上來了精神，我干我干，什么賠不賠的，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舍不得投資，哪有工程可干，賠也認了。
　　 媳婦兒在旁邊坐著，聽這話趕緊又問一句，什么工程，多大的工程？需要投資多少？她覺得問細了才踏實些，不能盲目投資。
　　 肖貴又慢悠悠地吔了兩口茶，才說到，在城市南郊要鋪設一個大廣場，占地二十多畝，聯(lián)通南環(huán)路，作為居民健身娛樂的廣場。政府決定投資一百二十萬，拿下這個工程少說也能掙四十萬。我們倆人分可就是二十萬了。劉二一聽有這么大的利益可圖，那怎么不干呢？必須干。
　　 可靠嗎？你能拿下這個工程？能拿下，我舅舅告訴我的，他和縣里有關系。他負責投標中標，我們負責投資，開工。他的收入不從這里扣，是與投資方協(xié)商，我們只放心拿我們的錢。
　　 劉二一聽這般說，更加急不可耐，那感情不錯，有你舅舅這個門路，這是穩(wěn)賺。
　　 劉兒媳婦兒試探著問，那需要投資多少？年底就能結算資金？
　　 那是錯不了。前期每人投資個十多萬就行。邊做邊向政府要錢，再說了，我們還可申請政府項目低息貸款。完工就能結算，最遲年底，政府項目有保證。
　　 是嗎？還有這政策，低息貸款好。前期都需要哪方面的投資？劉二趕緊打算起來。
　　 前期嘛有押金，還得進料、機器、工具，還有就是工人的工資?，F(xiàn)在都是月月結算工資，總得先給他們一兩個月甜頭，人家才能安心地干活。
　　 劉二看著媳婦兒，滿眼都是期待，神情急迫，目光都在說話，只咽口水。干咳了一聲，你說呢？內當家的，我們投資吧，跟肖貴干沒錯。媳婦兒還想考慮考慮打聽打聽。但劉二等不及，不等媳婦兒說話，便做了決定：好，我投資，我先投十萬。我們每人投十萬，后期貸款二一添作五。我明天就去銀行給你取錢。
　　 肖貴急忙阻攔，不急，不急，工程還沒定下來，你取錢給誰？
　　 我們先把這個主意定下來，接下來的步驟就是跑項目，我多去催我二舅，爭取在政府招標時一舉奪標，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劉二這才穩(wěn)下心緒，說對對對，一步一步來，我有點兒心急了。那你就多勞向你二舅打聽，什么時候招標，千萬不要誤。
　　 肖貴走后，劉二的媳婦兒有點兒反悔，認為不大靠譜，哪有這么容易的事兒？要不還是別干了，讓他和別人合作去吧。我害怕掙不上錢，再賠點兒，咱們哪有那天上掉餡餅穩(wěn)接的命？
　　 劉二頭皮硬，不同意媳婦兒的說法，堅決要干。他說我要不掙票大的，對不起你，你就等著數(shù)鈔票吧。
　　 接下來的幾天，劉二有點兒坐立不穩(wěn)，不是到南郊去看工程地盤，就是去打聽工人工錢，工具租賃，然后不停地跑肖貴家，打聽項目信息。肖貴對他說也好，你前期跑跑，看看有合適的工人預招十來人，其他的就等消息吧。
　　 劉二只能在家里耐心等待，不好老去肖貴家問。又等了十來天，這一天電話鈴響了，劉二一看是肖貴，終于來電話了。喂，好事兒吧？項目下來了，準備開工。肖貴也是抑制不住得高興。劉二一聽激動壞了，差點兒跳起來。趕緊喊媳婦兒，老婆，老婆，快過來，告訴你好消息，工程下來了，這下可好了。
　　 媳婦兒從臥室里出來也很高興，說這就好了，這下有著落了。
　　 很快他們就投入到施工中，工地上熱火朝天地干了起來。前期工程他們墊進去二十萬元，除了押金五萬，然后購買工具，租賃機器，買砂漿水泥，給工人發(fā)工資，幾乎花光了。緊接著跑貸款，還好第二個月貸款下來了，貸了二十萬，又能堅持兩個月。第四個月又抓瞎了，沒錢進料，必須和政府要項目款。這個主要靠肖貴和他的二叔去辦，因為劉二沒關系，沒門路，誰也找不見，只能等米下鍋。
　　 肖貴和他二叔每天找領導，找部門負責，不是領導不在，就是開會，等到部門領導談話了，但是資金批不下來，再等等。就這樣扯來扯去，終于要回二十萬。這錢要得真是艱難，就如扯人的筋一般，費力極了；或如彈棉花似的，彈來彈去沒個完。四月份的料結賬了，但工人的工資結不了。工期也到了尾聲，再有十來萬的資金也就完工了。
　　 可是十來萬卻沒個出處，倆人抓耳撓腮沒辦法，只能停工，再去政府要錢，畢竟政府還差一百萬呢。這卻是個硬任務，總不能老讓肖貴一個人去要，最后決定肖貴帶上劉二一塊兒去要，兩個人也好有個應承。再說了，這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能兩個人一起吃苦受罪。
　　 工程沒有完工，工人們遣散了，讓他們等通知拿工資。接下來的重點就是要錢，他倆人全力以赴，目標專一，每天吃完飯就一塊兒找部門，找領導，去坐冷板凳。這件事兒辦起來要有耐心，倆人從早等到中午，下午接著等，再等到六點下班。有時能見著領導，有時等一天見不著，不是開會了，就是出差了。不過見著了也沒多大希望。在這件事情上他倆學了不少經(jīng)驗，首先是耐心，要坐得住，耐下心；其次是態(tài)度好，好到?jīng)]得說，領導說什么你也得點頭稱是，笑臉相迎。然后再有理有節(jié)地闡述自己的困難和訴求，不怕挫折，不氣餒，堅持講道理說問題。反復說，不停重申，在這兒不講究刪繁就簡，不排斥重復啰嗦，這可是一門新學問，大學問。
　　 就這樣日日堅持，毫不松懈，目前，這是兩個大男人的中心任務，時間對于他們來說沒有意義，不是用來創(chuàng)造財富，進行光榮的勞動，是用來達到勞動的最終目的。不然付出多少勞動都將毫無結果，勞動必須轉換價值，驗證勞動的成果就是鈔票。省略了這一項，那一切都沒必要。
　　 持久戰(zhàn)進行了兩個月，這一天領導終于開了金口，目前資金有著落了，明天來給你們批二十萬。聽到這個消息倆人很吃驚，一方面是有點兒著落，多少有些成果，有聊勝于無。另一方面是覺得太少了，這還差很多呢。照這樣給法啥時候給完呢？可那也得要，還得笑臉兒答應。第二天他倆會齊了，早點兒過來，別又誤了。領導說話還是算數(shù)的，總算拿到了二十萬?？蛇?，領導，還差很多，我們工資沒發(fā)完，工程沒結，還有銀行貸款。哎呀，你們可不要得寸進尺，政府也有困難。你們得多想辦法，自己先墊資，剩下的年底結。肖貴和劉二互相看了一眼，誰也不敢再出聲兒，就連大氣也不敢出重些。領導說沒事兒就出去吧，我有工作。
　　 他倆點頭哈腰，輕輕退出領導辦公室，手里攥著這張支票，再沒敢多言，灰溜溜地出了辦公大樓。這時已近中午，他倆餓了也渴了，干脆下個飯館兒再商量。他倆要了幾大瓶冰啤，好好解了頓渴。然后邊吃邊商量，肖貴說，這幾個錢頂多把工程結了，給工人工資也結了。劉二又有許多疑問，他的疑問就是多，銀行貸款只貸了十個月，到時剩下的欠款能要上嗎？兩個人又發(fā)起愁來，使勁兒又喝了兩瓶，借酒澆愁吧。現(xiàn)在才明白，重頭戲不是施工，而是要錢。
　　 剩下的工程十多天就結束了，給工人發(fā)完工資，幾乎兩手空空。這樣一眨眼就到了十月期限。銀行提前打來電話催款，如果逾期就要納入征信。他倆害了怕，趕緊去要錢，一說要錢，兩人都怵頭了，互相推讓。肖貴說你先去跑十來天，然后我接著去。劉二說還是你先去，你有本事，我過后再上。劉二說如果一下就要上了，那不是誰也不用去了？哼，天上給你掉餡兒餅，你做夢娶媳婦兒吧。那就只能倆人輪開去，誰有時間誰去。因為他們這時又打工干別的了，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天天泡蘑菇。這一通要，又是沒早沒晚地去，跑了不下五六十趟，一直到年底，要到了二十萬。
　　 二十萬不夠還銀行貸款，還差十多萬，倆人又一人拿出五萬多，先還給銀行再說。剩下的還能要上嗎？兩個人誰也不敢承諾，這確實是一件難辦的事兒。比西天取經(jīng)還難，讓人想起來就害怕。這年底了不給，難道要明年的年底才給嗎，還是徹底不給了？兩人像挨了霜的茄子，蔫頭耷腦，連步都不想邁，哪還有雄心壯志。
　　 劉二回家和妻子盤算，原本工程結束能掙二十萬，現(xiàn)在不但沒掙，還賠進去十五萬。不過細算一下，即使全要回也只能掙十多萬，哪能掙二十萬？要工程款實在頭疼，不要不行，要也不行。這一拉開，還不知道猴年馬月才能要回，簡直別指望。早知這樣就不干他了，沒掙著錢還惹了一身騷。
　　 媳婦兒經(jīng)常埋怨他，說他自作主張，弄得沒掙上，還把家里一點兒存款也搭進去了。這回倒好，家里也光光了，可歇心了。劉二唉聲嘆氣地沒話說，從此經(jīng)常低著頭，再也不想抬起來。（原創(chuàng)首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