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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家園】披頭散發(fā)的女人(小說)


作者:戈渦 童生,585.88 游戲積分:0 防御:破壞: 閱讀:206發(fā)表時間:2025-05-14 17:57:58
摘要:原創(chuàng)首發(fā)


   為什么這么晚的時候,我要開車出來,走這么遠的路,去見一個一輩子可能只見一次的女人。
   我和她約好,一定要等我到來,見到她活著的樣子之后,并且再從她那里安全撤離回來,她才可以按照她的計劃步驟,開啟她的自毀程序。
   “否則我就不去了,不管了。”我說。
   “你愛來不來。你本來就是局外人。”她說。
   其實我只是那么一說,我必須去見她,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突然從我還活著的世界消失,帶走一大片天空和正在開花的土地。
   其實我很心虛,懂得自己的諸多無能和無力。我的周圍總有不幸的事情發(fā)生,我卻拉不住任何一個人跳下時的衣角,奪不下任何一瓶農藥,或者一條上吊的小繩。在紅塵裹挾中,我自身不保,對別人基本沒用。
   但她不是別人,她是我不能平庸的理由,我是她打算扔掉的唯一稻草。我還沒有見過她,但她離我實在太近了。
   根據她發(fā)送的位置,兩個小時后我下了高速,拐入一條類似鄉(xiāng)道的水泥路。具體怎么走,她給我留了微信語音,說你不用操心什么路名村名,導航會把你直接導到我門口。
   她的聲音聽上去很拖沓,像是貼著枕頭說的,我沒有從中提煉出一點點期待的成分。她是嗓音有些蒼老,我也跟著蒼老,像是去奔赴一場老人約會。
   與高速上的車水馬龍相比,這條路上的車輛和行人稀少,更沒有路燈,仿佛我剛剛從一個人間拐進了另一個人間。我打開遠光,看到車燈射出的光柱像手電筒一樣孤單,細瘦,只在無邊的黑暗里捅出了一個狹窄的窟窿。路兩邊飛掠而過大片大片的黑影,疑似有村莊,溝壑,樹林。
   好在這個季節(jié)沒有飛蟲,也沒有霧,碩大的擋風玻璃冰涼而清醒。整個冬天沒有下雪,到處一副干巴巴眼巴巴的模樣。我踏足油門,開得很快,不需要在意前方來車,后面有沒有揚塵。
  
   二
   大約一年前,她加了我的公眾號,留言說:我喜歡你的文字,也特別接近你的那些觀點,同時發(fā)現你和我一樣,寫得再熱鬧,圍觀者也少得可憐,無論怎么寫都不可能火、不可能勝出似的。
   我知道她是指流量的無奈。我發(fā)布過的幾百篇文字,很少被推流,只能在自己的一畝三分地里茍且,冷清,自生自滅。她大約也是如此,生而為草,在亂草間開一枚小花,即使再怎么艷麗,也極少有人駐足。
   我點進她的號,到她的園子里溜達,果然看到她那里也是春風不渡,門可羅雀,許多稱得上精品的文章,閱讀量也只有兩位數甚至一位數。對于文字,我自信眼里裝著秤桿,幾斤幾兩一眼便能看透。她天賦很高,落筆不凡,許多篇目里的細節(jié)寫得出神入化,卻也因為自說自話,正能不足,而不被主流待見。我知道,人越多的地方,信息越密集的時代,良莠越不容易辨別。
   我說,你我都是找不到故鄉(xiāng)的人,我們惺惺相惜吧。
   兩個同頻的人一旦同行,便會提速?;ハ嗫次恼虏贿^癮,我們又互加了微信,各自的世界同時向對方打開一角。
   沒想到她還是個小年輕,微信昵稱“女版夜貓子”。我知道夜貓子就是貓頭鷹,專門在晚上出來抓老鼠的那種。我說幸好我不是屬鼠的,否則不小心就成了你的宵夜飯。她說屬鼠我也不吃你,我是素食主義者。
   既然是年輕女性,我就不自覺地猜測起她的長相來,長發(fā)還是短發(fā),長臉還是圓臉,白還是黑,胖還是瘦,相互交談時卻又不便打探,即使不存一點歪心思。
   不料她主動說,你是不是想知道我長什么樣,我的微信頭像就是我自己,素面朝天,隨便看。那個頭像很漂亮,我原以為是拼圖。于是我將她的頭像放大,仔細端詳起來。但見她的臉又白又冷,鼻梁很直,眉毛很長,眼睛很細,一頭任性的黑發(fā)像煙花彈一樣炸開,兩只眼睛還一睜一閉,和她的貓頭鷹名字很搭配。
   她不屬于漂亮,屬于凄美,是耐看耐品的那種。凡是用本相作頭像的女子,一般不是傻就是傲,但都很自信。自信的底氣當然來自于顏值。
  
   三
   現實中的兩個人即使天天碰面,有的也像隔山隔水一樣疏遠。哪怕是隔壁鄰居,堅硬的水泥墻也會界出兩個老死不相往來的世界。于是高人發(fā)明了網絡,穿墻破壁,溝通萬里。虛擬世界里的兩個人就算站在地球兩端,也能像穿越無障礙真空一樣相互輕松抵達。
   聊了沒幾次,我和“女版夜貓子”就有被相互同化的感覺。她就像被提前放置在遠處的另一個我,異體卻同心,陌生而又極度熟悉。這是怎么搞的,她和我的年齡不同,經歷不同,性格也不同,可在看這個世界時,包括看文時,看人時,看事時,卻總能無限接近,不謀而合。
   某次她突然說,天哪,你為什么現在才出現。
   這話很有感染力,讓我像被打了興奮劑一般頭腦發(fā)熱起來。
   我曾反省過,我和她之間的投合,是不是很大程度上因為性別的黏性。她一臉的青春,一身的激流,和她之間隔著的墻再多,卻沒有一道墻是堅硬的。我和她對話時,房間的四面墻壓根就不存在,電腦屏幕也不存在,眼前晃動的只有她那張素顏卻有趣的臉。
   她喜歡半夜里爬起來寫作,喜歡寫黑夜,寫黑夜中的自己。她說唯獨黑夜沒有邊沿,沒有籬笆,四通八達,可以讓心靈信馬由韁。她說黑夜里有很多黑洞,能將你化為烏有,卻也能載著你作時空穿梭,隨意到達世界的任何一處,歷史的任何一個站點。
   她說她喜歡自己文字的氣味,那些氣味來源于她的手,她的靈魂,她的閨房,她的床鋪,還有杯子里上升的咖啡氣息。
   我?guī)缀踝x遍了她所有的文章,那些從天然土壤里流出的文字真的很香,很純,很有潤澤感。讀著它們,我就感覺介入了她的世界,她的生活,聽到了她的思緒游走鍵盤的聲音。她自稱她是“披頭散發(fā)式的寫作”,不講究套路,也不穿靴戴帽。只有在創(chuàng)造文字時,能找到一種上帝般的存在。
   她敢于表達隱秘的情緒。“這個夜晚我特別空洞,似乎需要一只有力的手來填充。有一刻我?guī)缀鯄櫬洌O想了數個優(yōu)質男相繼來陪,包括那位心儀的男星。但換來換去,他們中竟沒有一個能激起我的熱望,值得小意挽留。然后我就明白,我想要的根本不是男人,而是愛人?!?br />  
   四
   有了她黑夜變得富有,白天反倒成了配搭。一到夜深人靜我便兩眼放光,像一只被草原召喚的狼。我們并沒有把時間都用來熱聊,一般都是打一聲招呼,然后各種各的小地。累了的時候她才會停下來,對我說,找個樹蔭涼,陪我玩兒會好嗎?
   她拍過來她的一只手,手心朝上,“請幫我看看手相,不懂裝懂的也行。”
   最出格的是她某次在視頻里怯怯地鉆出一只大腳丫,“你看它是不是在說話,鼓動我去當足模?!?br />   我笑著說,這么誘惑,你是故意的吧。
   她關了視頻,“不懂幽默啊。我是給你送靈感的?!?br />   據說一個人最大的幸運和幸福,是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做喜歡的事。彼此泡在喜歡里,勝似泡在營養(yǎng)液中,是最好的養(yǎng)生之道。她帶給我的便是。我從她的陪伴中獲取了全面的給養(yǎng),感覺天天有新意,有長進,有能源。我稱她“小朋友”,也稱她“小老師”,她便“嘿嘿”地樂。
   其實天下人本來誰都不應當孤單,誰都有一個或多個潛在的最貼心的陪伴者,數十億形形色色的同類中藏著足夠的伙伴,密友,紅顏或藍顏知己。怪只怪我們的腿太短,熟人圈太小,一輩子互不相見,或見到了不相識,或相識了不相近。我們的腳被泥土粘著,誰也做不到自己提著自己的頭發(fā)離開地面,看一看他或她等候在哪個橋頭。
   而一旦拂去了塵煙,跳出了江湖,隱沒了身份,職業(yè)、收入、年齡、家庭以及一切的雞零狗碎,那就只剩下了純粹的靈魂,很容易一呼即應,一拍即合,一見如故。
   文學是人學,也是性學。聊天日久,我們談及情感話題,甚至不加遮攔地談及性愛,但那些內容似乎都發(fā)生在別人身上,與我們兩人毫不相干。我們倆的關系屬于哪種性質,是同性還是異性,一般還是密切,對此我們避而不談,從不觸及,仿佛倆人是神仙之體,超越萬物俗念。
   偶爾她說過一次:咱們不僅是一伙的,還是一體的。就像同卵雙胞胎,彼此是對方的一部分,但又不是復制品。我是我也是你,你是你也是我。我們之間沒有縫隙,所以不需要掰瓣、劃界。
   我說這也太近了吧,似乎缺了點意思。
   所以我們不能靠得太近,不要線下相見。最好的狀態(tài),是保持足夠的自然距離。她說。
   我尋思,天天在文中約會,也許已經足夠美好。
  
   五
   男女之間的所謂友誼可能存在,而且那友誼可以涇渭分明,但流得久了,界線就必然不再是原來的樣子。我越來越覺得,她不是偶然出現的,她是注定要與我站在一起看風景的人。經常有這樣的情形,我和她會同時說出同一句話或同一個詞,然后忍不住大笑一番。她說大陸并不想漂移,明明一個板塊,卻被上帝的手拉開,放在了不同的地方。
   只有一個話題我們一談就崩,就是關于人有沒有權利放棄生命,自絕。談論這個煞風景的話題都是由她挑起,隔不久她就會和我為此爭執(zhí)一番。這很奇怪,看上去她沒有經濟壓力,也不受人欺凌,還心存理想,充滿自信和自愛,怎么會對生命不敬,時不時產生厭世之念呢。
   “理想主義者一碰就碎,完美主義者一觸即潰?!彼f。
   她又說,對這個世界的絕望,不是因為不愛,而是因為太愛。支撐我生命信仰的,第一是寫,寫自己所想,寫自己所見。維特根斯坦說,哲學的終極結論是:語言即世界。我奔赴語言,世界卻拒絕我。第二是愛,夢想中的那個人,不是找不到,就是找到了卻愛不得。我來世間一遭,究竟是為了什么,活下去還能做些什么?
   我說人在子宮內著床就開始成為活人,不再私有,既不屬于父母,也不屬于自己。任何人沒有權利剝奪別人的生命,自己更沒有權利消滅自己。
   她憤怒地反駁,人沒有選擇生的權利,難道連選擇死的權利都沒有?我想要的沒有,我不想要的到處都是。我能改變什么,你能改變什么?我們兩個是兩條重合的線,但終有一個不同的點。唯獨這個點,是我的一個結,卻只是你的一個符號。
   她讓我害怕,她的這種突然間情緒失控,在微信語音中歇斯底里,一時被妖魔附身似的極端表現,雖屬偶然,卻讓我暗自叫苦不迭。她早已不是一個與我無關的人,一個普通的聊天搭子,她是我靈魂的一部分。
   因為優(yōu)秀,因為不想落俗,因為孤獨,因為沒有一個可以托付的人,她才這么堅強而脆弱,心高而命薄。她不是剩下的,她是被孤立出來的。
  
   六
   后來得知她就在黃河故道的某個庭院,與我相距并不遙遠,去去也就幾個小時的車程。我這里蒲公英開花的時候,她門前的垂柳也剛剛變綠。我的城市不下雪,她的屋檐上也沒有一片雪花。
   我沒有打聽過她的情感經歷,不過問她的柴米油鹽,甚至不曾索要過一張她的生活照。她說她不喜歡社交,幾乎不與任何同學親友來往。她原有一位最好的閨蜜,自人家嫁人生子后,話題里便充斥著奶粉和尿布的氣味,她們間的聯系越來越少。她說越接近真,越靠近美,也就越容易看到真與美的背面,就如看到月亮上的一臉麻子,這讓她失望至極,痛不欲生。她說一個人活在夢中是危險的,所有的夢都需要保護層,所有的誘惑都是聊齋中狐貍精的“見光死”,因此所有的圈子、園子都是空的。
   在離目的地只有兩公里的一個岔路口,導航指示左拐,但那路口被一堆新土擋道,一個丑陋的牌子上寫著“前方施工請繞行”。這并不新奇,所有會開車的人都習慣了這樣的待遇。條條大路通羅馬,從窗戶出來到北京,繞就繞吧,只要導航不瞌睡,就會調整規(guī)劃好一個新的路線圖。
   一路上我一直在猜測她終于意志崩塌,下定決心告別生命的背后原因。是什么樣的坎讓她再也無法逾越,又是怎樣的一種心念支持她臨死希望與我一見?我其實并不完全懂她,不知道她的身世,不理解她的決絕,不知道是什么樣的東西將她的信心一點一點地吞噬殆盡。
   也并不是沒有一點預兆,此前一段時間里她已經表現異常,有時和我正聊得好好的她就突然剎車,斬釘截鐵地把天聊死。她雖然居住在農村,但似乎并不缺錢,她曾透露她的錢足夠她在一線城市購房生活。她之所以選擇當前這種狀態(tài),獨身一人,關門閉戶,只與文字為伴,只靠夢想呼吸,是因為一個特殊原因。至于什么原因,她說有一天她會親口告訴我。
   究竟她是怎么了?如同那些縱身一跳的許多兄弟姐妹一樣,一個個究竟怎么了?
   也許她是一個無法行走的殘疾人,她的一切身體部件精美絕倫,只有兩條腿不聽使喚;或者她患有某種不治之癥,生命只靠一條細線系著。這樣的可能性極小,但誰知道呢。
   也許她的身體沒有毛病,但心靈受過重大創(chuàng)傷。她被某個富家子弟始亂終棄,或者她夭折過心愛的孩子,或者她不堪家庭的冷熱暴力,主動從一場人生噩夢中逃離。
   也許她曾是一位迷失自我的外圍女,厭倦了被金錢裱糊的虛情假意和低俗交易,試圖躲在一個清凈處自愈自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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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者按】這篇小說,生動的敘述,感人的人物故事,“我”和“她”的情感故事,兩人相識了兩年多,網上的聊天認識,共同的興趣愛好,天天在網上文中約會,已經足夠美好,我是她最親密的人,因為虛幻而美好的人。最后兩人終于見面了,我恍惚看見一個身穿淺色睡衣的女子,聊齋里的女子,在寒風瑟瑟中,在一片渾沌里,披頭散發(fā)地向我奔來。作者沒有敘述后續(xù)的結局,還在書寫,還在隔日更文,說明我還在原來的賽道,身體和靈魂沒有因那場碰撞發(fā)生變形。精彩的小說,感謝發(fā)文分享,推薦閱讀共賞!【編輯:秋覓】【江山編輯部?精品推薦F202505250005】

大家來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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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樓        文友:秋覓        2025-05-14 21:12:01
  精彩的小說,生動的敘述,感人的人物故事,“我”和“她”的情感故事,兩人相識了兩年多,網上的聊天認識,共同的興趣愛好,天天在網上文中約會,已經足夠美好,我是她最親密的人,因為虛幻而美好的人。
秋覓
2 樓        文友:秋覓        2025-05-26 17:25: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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