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賭怡情，大賭傷身，偶爾，我也組個牌局，打下牌，消遣時光，交朋接友。
　　 1999年，春節(jié)期間，農(nóng)民歇下一年的勞作，打工的回家過年，往日冷冷清清的村莊，一下子熱鬧起來，像一鍋沸騰的粥。老的，少的；男的，女的，全都聚集到村中央——某戶鄰居家中。幾乎全村人都在打牌，不分晝夜。
　　 一群小孩，小打小鬧，湊成幾個人頭，玩起三張牌。每人都要打底，每次一毛錢，獲得參與的機(jī)會，接下來，你加價，我加價，直到開牌，再比大小，大的贏錢。當(dāng)時，我讀中專，沒有參加工作。過年時，長輩給點壓歲錢，不多，大概幾十元。
　　 有了幾十元，看著大家的你爭我搶，我的心里也癢癢的。我、熾和旺，三個人坐在一起，呆在火爐旁，本來是談天說地，聊著工作與學(xué)習(xí)。他們已輟學(xué)，早早地離開校園，跟著師傅當(dāng)學(xué)徒或是廠里打工。
　　 不知誰提議組局打牌，得到響應(yīng)，趕緊找來一副牌，去除大小王、三張2、一張A，玩家鄉(xiāng)人流行的關(guān)牌。玩法很簡單，各抓三分之一，贏的先出，可連可對……空玩沒意思，帶點彩頭，一張牌一毛錢。雖然不大，但對于我而言，驚險而刺激。我袋子里那點錢，還想著開學(xué)到學(xué)校里花，不比他們算是社會人，至少有底薪。坐上牌桌時，我就有些后悔，寒意從腳底往上冒。鄰居家門關(guān)得緊緊的，還有熊熊的爐火，我卻全身抖動，像吹了寒風(fēng)，打起擺子。
　　 幸好，半小時后，熾和旺聽說另一戶人家里正在玩大的，心癢得難受，非想著去參與一把。這邊的“毛毛雨”，實在吸引不了他們的興趣。
　　 我們匆匆結(jié)束牌局，他們趕往下一場。我隨同，站在旁邊觀看。
　　 熾坐上去，下不來，一直輸；旺贏了一把大的，趕緊下桌，觀看幾十分鐘后，又手癢難耐，重新上桌，把贏來的錢全輸光。
　　 下桌后，面紅耳赤的旺一直不迭地說：“唉，第二次不上桌就好了。要不然，小半月的工資都來了?！?br />　　 第二天，熾的母親看到我，有意無意地指責(zé)我，害得熾輸了錢。要不是我當(dāng)時參與的第一場，熾說不定就呆在家里，壓根不出去。
　　 這一次的牌局，我算是淺嘗輒止，但也品到味道，雖然驚險刺激，但多少有些尷尬。
　　 2001年，我在浙江溫州打工，找到一家拉鏈廠，做灌注機(jī)工作。那個廠新辦，廠長沒有經(jīng)驗，不愿意管事，拉不來生意，全靠他六十多歲的母親撐著。只是，老人能做多少事？生意不好，我們時常做兩天，休息半個月。
　　 休息時，廠里的幾名員工湊到一起組局——打麻將。麻將，我會一點，讀書時跟同學(xué)玩過幾次，雖然技術(shù)不精，但多少積累過一點經(jīng)驗。
　　 同事們剛打時，我并沒有參與，生怕輸錢，站在旁邊看著。看多了，讀懂里面的門道，再加上袋子里有幾百元錢，想著參與，又不好意思。同事們何等精明，早看出端倪，一拉二拽，三哄四勸，五祝福六保證，我被推上桌。
　　 牌局有時挺奇怪的。牌友們都說：麻將不欺生。意思就是不打麻將的人，雖然技術(shù)不好，但抓的牌卻出奇的好，常常贏錢。這點，我也嘗到甜頭，頭一次贏了十幾元錢，揣在口袋里，趁著夜色，到夜宵攤里點一碗燙粉。贏來的錢，好像不是錢。用別人的錢吃喝，那味道更好，好到?jīng)]話說。
　　 一邊吃著，一邊蹺著二郎腿，我想著有空時再干，大殺四方，贏得盆滿缽滿，比辛苦上班來得容易。
　　 幾次之后，我的教訓(xùn)很深刻，把把輸，次次輸。一位貴州同事，人高而瘦，梳個三七分頭，時常打著摩絲，蒼蠅停上去，都得摔斷腿，有點帥氣，在廠里負(fù)責(zé)裁拉鏈。他抓的牌要么清一色，要么碰碰胡，要么開門胡……每次，都要好幾番，掏得我的口袋空空，臉色鐵青。
　　 晚上，躺在床上，我摸摸癟癟的口袋，想著明天要不要跟老板預(yù)支點工資，要不然沒錢吃飯，餓肚子會出問題的?？墒?，剛預(yù)支不久，老板要是問我錢呢？我總不能說拿去玩牌了，多不合適。
　　 我沒有預(yù)支工資，也沒錢參與牌局，只能默默地當(dāng)觀眾，還美其名曰學(xué)技術(shù)?？炊嗔酥?，我才發(fā)現(xiàn)，那位貴州同事一直在作弊，每次洗牌時，洗上一手好牌，砌在身前的最底一層，抓牌時放在牌的上層，抓好后，上面的兩層牌一按一移，底層的好牌就變成他的。當(dāng)然，他干這事時，是有同伙的。贏錢與同伙分贓，不是胡吃海塞便是揮霍一空，傻傻的我只能選擇當(dāng)冤大頭。
　　 我咬牙切齒，想著去找他們算賬，但看看自己瘦弱的身軀，還是點到為止，當(dāng)買個教訓(xùn)。
　　 很多年，我都沒有組牌局。
　　 這些年，我愛上寫作，沒事時對著電腦屏幕，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讓時間變得有價值。同時，我不是看破紅塵的出家人，沒有一點世俗的雜念，總有累時，想休息會，組個牌局。
　　 家住居民樓，小區(qū)很大，門口一間小店，許多老人愛坐在那里，拿一面小桌，打打關(guān)牌，彩頭非常小，一張兩毛錢，每局少于一元不算。對于現(xiàn)在的物價來講，這無異于幾乎不要錢。
　　 看過幾次，跟大家都熟了。某次，他們?nèi)币?，我徑直坐下來：“我來，湊個數(shù)，送點錢給你們花花?！闭f話時，我笑了，他們也笑了。
　　 這牌局純屬消磨時光，半天下來十幾元錢，不夠買一斤蔬菜。我生性節(jié)儉，家庭壓力挺大，贍養(yǎng)老人、撫養(yǎng)子女，這樣的牌局挺適合我。
　　 玩過幾次后，晚上妻子鉆在被窩里，握著我的手，跟我講：“你怎么凈跟老人們玩在一起，都沒朝氣了?！甭愤^的同事見到我，熱情地打招呼，后來悄悄地跟我說：“你怎么淪落到這個地步？”
　　 唉，打個牌竟這樣難，不是被指桑罵槐，就是被人當(dāng)猴耍，最后還被說“淪落”，看來這牌局不組也罷，還是把時間好好利用起來，做些有意義的事，對得起短暫的一生，像流星一樣，哪怕只是劃過，亦要迸濺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