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丹楓】記憶中的獨輪車(散文)
記憶中的獨輪車
在老家這陣子,一天去鄰居家串門,無意中發(fā)現(xiàn)一輛獨輪車,極不顯眼地躺在后院一角??雌渫獗順O其陳舊,木紋開裂,木色暗沉,車把凹陷,車架歪斜,極像一位飽經(jīng)風霜的老人。
我仔細圍著它轉(zhuǎn)了半圈,好奇地問主人:“怎么你家現(xiàn)在還有這個?”主人是位比我大幾歲的本家兄長,和土地打了一輩子交道。他一見我這么問他,淡然一笑說:“說起來也沒啥用,可就是舍不得扔,總覺得它是個念想,看著它就想起過去的日子,也算是一種懷舊吧!”
是啊,看著它就想起過去的日子。這話說得多有感情。此刻的我,又何嘗不是被它勾起了對往事的回憶
獨輪車,在我們家鄉(xiāng)又叫推車。就是那種以單個車輪為支撐、通過人力推行的運輸工具。說具體一點就是有兩個把手,一個輪子,輪子上方按有前窄后寬的長方體方斗,方斗后面有兩個支點(木腿)。行走時,把手抬起,兩支點離地,獨輪車就轉(zhuǎn)動前行。但只要停止,放下把手,兩支點著地,和車輪形成三個支點,車子又穩(wěn)穩(wěn)地站立。這就是獨輪車的簡單構(gòu)造和基本原理。
在我的整個童年,這一簡單的運輸工具,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能具備,那些相對貧窮的小戶人家,只能靠肩挑背馱運送東西。盡管那時新中國已經(jīng)成立,初級社、高級社搞得熱火朝天,但給地里送肥,給飼養(yǎng)室里送土,給場院送割倒的麥捆和掰掉的玉米棒,給公社糧站繳曬干的公糧,全是用獨輪車完成。在一窮二白的年代,它雖簡陋,但其作用與價值,卻比肩挑背馱便捷得多。難怪若干年后,我在學習中國革命史“淮海戰(zhàn)役”那一段,對陳毅元帥曾說過的“淮海戰(zhàn)役的勝利,是人民群眾用小車推出來的”這句話,印象非常深刻,源于我知道和了解這“小車”。就是我們家鄉(xiāng)的獨輪車。
小時候,我家的獨輪車,是父親親手打造的。他是木匠,打造一輛得心應(yīng)手的獨輪車,還是非常容易的。父親打造的獨輪車,要遠比非木匠手藝的人打造的獨輪車省力得多。但,就是再省力,也需要技巧去推。不掌握技巧,單憑使蠻力,根本無法讓獨輪車平穩(wěn)前進,更不用說駕輕就熟了。
記得有一次,正好是冬天一個星期六下午,剛從學校休假回來的三哥,憑著他的年輕氣盛,就開始使用起獨輪車了。當他信心滿滿地把空車推到后院,裝滿土,使勁抬起把手前行時,車子卻向一邊大幅度傾斜,失去平穩(wěn)。他趕緊放下把手,讓兩個支點平穩(wěn)地支起車身,這才站起身,長舒一口氣,定了定神。然后,一邊叮嚀我不要近前,只可遠遠地看,免得被車子碰到,一邊又開始抬把前行。而此刻的我,看他如此生疏的技藝,自然躲得遠遠地,不敢多說一句話,生怕惹火了他,遷怒于我。
這次三哥好像吸取了剛才的教訓。只見他雙手抬起把手,盡力讓車子平衡,然后使勁,車子便慢慢前行。雖然比剛才有進步,但仍然不穩(wěn),沒走兩步,車子就像一名醉漢,一會兒左傾,一會兒右傾,搖搖晃晃,東倒西歪。再看三哥,彎腰屈腿,緊握把手,盡力把持把手,讓車子平衡。十幾米的路程,他就這樣顫顫巍巍地走了三四分鐘,等一車土推到豬圈,早已累得滿頭大汗,急忙蹲在地上喘氣。等一會稍微平靜下來,這才拿獨輪車撒氣,左一腳右一腳地踢個不停。
幸好此時父親回來,看到這一幕,耐心地給他講解獨輪車的推車技巧。什么兩眼要向前看,不能看腳下;什么兩手要使勁均勻,不能用力過猛;什么干啥事都不能著急,要靜下心慢慢來。并邊講邊演練給三哥看,那熟練的技法和平穩(wěn)地運行,看得我手心直癢癢,若不是年齡小個子低,我真想和三哥一樣,也學學這門技巧。
最后,在父親的反復演練和手把手指導下,三哥終于能獨立推一車土來去自如了。乃至此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只要
父親和大哥二哥出門不在,給豬圈推土,往地里送肥的事,都是三哥一人完成。
那時,一個能輕松駕馭獨輪車的人,不但自己感到神氣,就連我們這些跟在后面玩耍的孩子,也非常羨慕,心想著長大后,一定要學會推獨輪車,也美美地神氣一番。
后來,我長大了,該學獨輪車技術(shù)了,也準備在今后的日子里,推著獨輪車大顯身手,可誰和,獨輪車的“黃金時代”很快就過去了。它的淘汰就像那褪了色的年畫,還沒來得及漿糊在門框上晾干,就被新貼的塑料海報嚴嚴實實蓋住了。甚至連圓木輪向鐵圈膠輪的過渡都沒來得及,就被雙輪架子車替代了。
相對獨輪車,雙輪架子車要好用得多,它的最大優(yōu)點就是穩(wěn)定,兩只輪子就像并肩作戰(zhàn)的兄弟,載得動更多的分量,只要稍微有點力氣的人,就可輕松駕馭。尤其是當村里的第一輛架子車進村時,那種從未見過的新鮮感,就像看見一位天外來客一樣,轟動了全村的人前來圍觀。我也是圍著它這兒摸摸,那兒敲敲,甚至還坐在上面美美地享受了幾分鐘??烧f到底,我還是想學會獨輪車的駕馭技巧,盡管它已經(jīng)過時,但心里的那種情結(jié)依然還在。
于是,在我上高中的那一年,利用閑暇之余,將卷縮在墻角的獨輪車重又拾起,在自家后院窄窄的土路上,學著當年三哥的樣子,一次次練習起來,直到能自如地把本該用架子車運送的干土,一車車用獨輪車推運到豬圈,才真正體會到了那段獨輪車主宰運輸工具的簡單生活。
本想著以架子車為主要運輸工具的時代在農(nóng)村會持久地扎根下去,沒想到改革開放的春風一吹,運輸工具便快速更迭。先是手扶拖拉機的普遍運用,再是四輪拖拉機的全面普及,緊接著,農(nóng)用機動三輪車、旋耕機、播種機等小型農(nóng)具就走進了千家萬戶,架子車很快被拋在了身后,獨輪車更是被封存在記憶的深處,成了現(xiàn)在年輕人心中難以辨認的抽象概念。
試想,現(xiàn)在的農(nóng)村,運輸有機動三輪車,可以裝載任何用量,也可以開到任何一處的田間地頭,就連每日出工、偶爾上街購物,或拉老人看戲,使用的都是機動三輪車。至于旋耕地、播種機、防蟲桶、澆地水管等等農(nóng)用工具運到地頭,還是要用機動三輪車??梢哉f,現(xiàn)在的機動三輪車,就跟過去的獨輪車和架子車一樣,一刻也離開不了。它已經(jīng)成為一個時代的符號,深深地刻在了人們的日常生活中。這不能不說是社會的進步和時代的發(fā)展所帶來的巨大變化。
但我依然鐘情于獨輪車,忘不了童年的那段經(jīng)歷,就像我這次串門看到鄰居家的獨輪車一樣,瞬間被吸引,往事也隨之被輕輕喚醒。
它哪里是一件簡單的落后的運輸工具,它分明是我歡樂童年和成長的見證,是我溫暖家庭的一段佳話,是我父親傾其半生心血承擔家庭重擔的情感載體。
我想,盡管農(nóng)村的勞動運輸工具進入了一個更加便捷快速的現(xiàn)代化時代,農(nóng)村的面貌發(fā)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但鐫刻在獨輪車上的那段歷史,卻依然激勵著我們對生活的信心。
那早已被磨得光滑的把手、皸裂的木紋和歪斜的車架,不正像一位滄桑的老人,正期盼一種更好的歸宿嗎?這種歸宿,就是回到農(nóng)村博物館,就是希望我們的年輕一代定期與不定期地去參觀,就是讓更多的人了解獨輪車以及獨輪車的那段漫長歷史,就是盼著鄉(xiāng)村振興的艷麗之花如何開遍神州大地。
二0二五年四月三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