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山】雪豹子(小說)
雪豹子是一只狗。
第一次帶虹回山里的老家見父母,隔著院子老遠,一只雪球咆哮著奔過來,嚇得虹直往我身后躲。
“雪豹子,要有眼水啊,自家人,兇啥子兇!”
母親一聲吆喝,雪球馬上停下奔跑,喉嚨里嗚嗚兩聲,站在一邊搖著尾巴迎接我們走進院子。午飯時,母親跟在我后邊偷偷說:“老三,這女娃和你怕是要成。你看,雪豹子對她搖頭擺尾呢,狗最通靈性了,知道哪些是自家人?!?br />
也真是,才過了幾分鐘,虹摸它的頭,雪豹子就愜意地搖著尾巴討好,而我走過它身邊,它還低聲哼哼,兩眼發(fā)出警覺的光。
倒把我當成了壞人,真是狗眼看人低,我欣慰中有一絲悻惱。
一回二回的,和虹回家過年時,雪豹子跑到山梁上來迎接我們。它人立起來,舔我們的手,在身邊撒歡兒。雪白壯實的身子奔跑在田埂上,真像雪球在滾,逗得虹哈哈大笑。
正月初二,要去岳父家拜年。兩家人之間隔著兩個鄉(xiāng),要走近百里山路。那時各處的道路都在加寬鋪石,找不到車。我和虹決定走山路,兩個人同行,看看風景,說說話,也并不覺得累。
岳父家玩了幾天,再回老家一趟,春節(jié)就算過完了。哪知一到家,母親就神情憂傷地告訴我們,雪豹子不見了。
“初二你們走后,就沒見著雪豹子了,和你爸找了幾天沒找到,怕是給哪個嘴饞的打死吃了?!?br />
望著母親臉上的憂傷,我心里沉甸甸的,虹眼含淚花望著我,緊緊攥住我的手。雪豹子,一只多么漂亮乖巧的狗啊,真不知那些人怎么如此心狠。
我托人給母親又找了一只狗,黑色的,很乖巧??赡赣H總說不如雪豹子乖,我知道母親念著雪豹子,我們又何嘗不想它呢!它可是我和虹愛情的見證呢。
一晃大半年過去,一個周末我和虹去她老家,老遠一只雪白的狗就沖出來。
“小白,自家屋人,不要兇!”岳父喊。
小白離我們幾米遠停住,呆呆盯了幾秒鐘,然后搖著尾巴跑過來,親熱地蹭我們的褲腳,嘴里嗚嗚叫。
“這狗啊,就是乖,能聞出自家人氣味呢!”岳父呵呵笑。
虹疑惑地看了我一眼:“我怎么看怎么覺得它是雪豹子呢!”
我不由仔細地看小白,小白也正抬頭用濕濕的目光望著我們,親熱中透著熟稔。
“不可能吧,那么遠的路,它怎么走過來的?再說,小白比雪豹子壯實多了?!?br />
我講了雪豹子走失的經(jīng)過,岳父也搖頭:“一百里山路呢,是不可能走過來的。不過小白,確實是一只撿來的狗,春節(jié)你們走后第三天,它趴在院壩邊瘦得皮包骨了,我見了可憐,就養(yǎng)了它?!?br />
“豬來貧狗來富嘛,小白來家了,是我們家要興旺!”岳母摸摸小白的頭說。
他們的話并未打消虹的懷疑,第二天中午,虹站在院子里突然叫了一聲:“雪豹子,過來!”
小白正在吃食,聽見喊轉(zhuǎn)過身,愣了那么幾秒鐘,小白濕漉漉地望著虹,然后搖著尾巴跑過來,前爪撲在虹身上,眼睛濕濕望著她。
“真像雪豹子呢,每次看它那濕濕的眼神,我心里就軟得不行……”虹每次說起,眼里都要流淚。
三年后,虹已是我的妻。夏天里父親去岳父家走親戚,一回家就打來電話:
“三兒,你岳父家那只狗,怕是咱家走失的雪豹子呢!”
“爸,不可能吧!那么遠,雪豹子怎么認識路?”
“它和你們親,攆你們的路呢!”電話那頭父親停了一下,“那天我一走進你岳父家,它就低呼著跑過來蹭我的褲管,眼睛濕濕的,那真是我們的雪豹子啊……”
“那真是我們的雪豹子啊,它是攆你們的路呢,一路跟到你岳父家了……”
父親深深嘆了一口氣,掛了電話。
“肯定是雪豹子,它跟我們的路,七八天里,一路上不知吃了多少苦。”虹聽我講了原委,簌簌流著淚,怪我?guī)啄陙矶疾恍潘脑挕?br />
我擁著虹,眼睛也潮濕了。雪豹子,它肯定是攆著我和虹的路,可它怎么能穿過那一百里山路呢!
三天后,岳父打來了電話。
“你回來一趟吧,小白真是你家的狗呢。你爸走后它就一直望著來路低低叫喚,望著朝向你們那里的山,眼里流淚,也不吃東西……”
“多好的狗啊……你把它送回去吧,我怕它餓壞了……多好的狗啊……”
我把電話說給虹聽,虹先是眼紅,繼而號啕大哭,怎么勸也勸不住。我的眼淚也像斷線的珠子。
我們決定,馬上送雪豹子回家。
星期六上午,陰天,小白沒有像往常到院壩邊來迎接我們,我還在和岳父說話,虹已經(jīng)扔了提包,跑到狗窩邊抱起瘦了許多的雪豹子,她眼眶又紅了。
“雪豹子,乖,我們明天回家……”
像聽懂了她的話,雪豹子支起頭來,朝她長聲叫喚,嗚嗚地,像一個人在哭。
晚上岳母做了很多好吃的,雪豹子也知曉了什么似的,開口吃東西了,一邊吃一邊望不住擦淚的岳母。
虹心軟,躲在廚房里不敢出來。
星期天起個大早,我喚來雪豹子,拿出一根細繩,準備套在它脖子上,路遠,怕它亂跑。
雪豹子撒腿就跑開了,它圍著院子飛奔,嘴里“汪汪汪”叫著。一連跑了兩圈,才立在岳母跟前,咬住她的褲管叫喚。
“小白這是跟我們道別呢!”岳父說。
虹眼睛又紅了,趕忙背過身去。我走過去將細繩套在雪豹子脖子上,它也不掙,等我套好了,它前腿趴在地上,望著岳父大聲叫著,眼睛濕漉漉的。
“走吧,走吧,回你自己家去!”岳父眼睛也濕了,摸了摸它的頭。
我和虹牽著雪豹子走向汽車,它還一步一回頭,嘴里“汪汪汪”叫著。直到望不見岳父家的院子了,它才安靜下來,蹲在虹的腳下,用舌頭溫柔地舔她的手。
汽車一駛?cè)肜霞业亟纾┍用黠@狂躁起來,總拿前爪扒拉車窗,嘴里低聲嗚嗚。
“雪豹子,聽話,一會兒就回家了?!焙缑┌椎拿?,輕聲安慰。
汽車停在山梁上,我把雪豹子牽下車,一見了熟悉的風景,雪豹子像瘋了似的,朝著梁下狂吠。我解下它脖子上的細繩,喚一聲:“雪豹子,回家去吧!”
像是得了命令,它撒腿跑開了,在山梁間跳上躥下,高叫著,惹得四近的狗都叫起來。一眨眼它的身影就消失在樹林后,我和虹正說話,它又鉆出來,叼著虹的褲管,它是嫌我們走得慢了。
“雪豹子,你認得路,你先回家去吧,家里人等著你呢!”虹蹲下去輕輕說。
雪豹子朝我們叫了兩聲,然后撒開腿沖下山坡,瘋狂的叫聲遠遠傳開去。
“我們走慢些吧……”虹揉著通紅的眼睛,“估計爸和娘早迎出來了。雪豹子離開家那么久了,肯定蹦得發(fā)狂……我可受不了那場面。你看,眼睛已哭腫了,一會兒該被笑話了?!?br />
“要怪就怪雪豹子,都是它,惹得那么多人牽掛它!”
“雪豹子,是只好狗呢!”虹展顏一笑。山風輕拂,花香撲鼻,我們漫步走在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