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侯紅學在農(nóng)業(yè)學大寨時去過陶窯村的北頭堡，是他發(fā)現(xiàn)北頭上堡的金字塔和南京中山陵石階平臺一條線的，知道日罵老漢拿了關帝廟下塌出來的一個銅器做豬盆盆，這一日他來到日罵老漢家。
　　 日罵老漢自認牛三虎當義子后，給義子三虎娶了媳婦，那媳婦也能干，一下生了雙胞胎，不受計劃生育罰，焦家人丁興旺，日罵老漢養(yǎng)牛喂豬，光景過得欣欣向榮。侯紅學來到豬圈前，在看老漢的豬盆盆，一頭老母豬領著一群小豬娃，正在銅盆盆里搶食吃——栽桐樹，喂母豬，三年過來是大財主。因此老漢不喂肉豬了，老漢養(yǎng)起母豬來。
　　 那是一個長方形的帶著耳朵抓手的大銅槽，銅槽耳上雕著一只會飛的鹿，另一耳朵讓豬拱到石頭上給拱打了……此物為青銅漏鉛法鑄，足有五六十斤重，上面的文字為凸工，一串一串就如門扇上的屈戌釕铞鉤斗馬眼一樣，看了半天只是一文不懂，它是北頭堡石韃虜?shù)呐阍崞?。?jù)《涑水縣志》載，那石靼虜是蒙古戰(zhàn)將扎刺兒氏木華黎于元太祖18年，與金人作戰(zhàn)戰(zhàn)死在峨嵋?guī)X的三十三天，忽必烈大軍班師時在三十三天北頭堡上給他鑿了這尊大雕像。今年春，內(nèi)蒙呼倫貝爾文物局長嘎斯荬及額倫旗檔案館一行五人，在涑水文物局長白玉貴的陪同下，到北頭堡上考察木華黎殉難遺址以及木華黎的大雕像，可是石韃虜早已焊入泗泉池的十米深處，隔著十米深水，還是看得清清楚楚，嘎斯荬們焚香騰格里，跪拜長生天，以右手捂住左胸唱了幾句什么歌之后，說要開鑿出來運往內(nèi)蒙成吉思汗博物城，至此，涑水人方知這是一件十分珍貴的文物，所以阻阻撓撓不想給他，內(nèi)蒙古自治區(qū)政府找蒙古籍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布赫討得一紙手書，他們將布赫手書示與縣委書記孟凡強，孟書記見字默然，沒有說的。呼倫貝爾文物局長嘎斯荬講述木華黎的英雄事跡，方知他本是鐵木真氏的家奴，世世代代均為孛兒只芹的奴仆，鐵木真見其有才，擢其為將，輔佐成吉思汗征服蒙古各部加封“征南狼主大元帥”，成吉思汗十二年即公元1217年詔封木華黎為大蒙古帝國兵馬大都督，授大汗九白旗纛，成為成吉思汗的車之轅、身之臂，木華黎打馬中原，將蒙古鐵騎戈壁灘上沒遮攔的驃悍文化凝聚成粗曠的力量和沖動，居高臨下地潑向南宋王朝，像黃河撲進壺口一般，巨大的瀑布出現(xiàn)了，長城沒擋住，黃河沒擋住，長江沒擋住，岳飛、文天祥、辛棄疾沒擋住，蒙古鐵騎征服北宋，再躍過長江，打破南宋，用韁繩牽著大宋皇帝徽帝欽宗，用“牽羊禮”牽至幽州大都，以示其輝煌——“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的岳大帥被陷之后，迎接二圣還朝的悲歌成了萬古空響，中華帝國二萬萬人被木華黎區(qū)區(qū)數(shù)十萬蠻兵打得改姓蒙古大元，繼尓征服歐亞舊大陸，1217年8月，木華黎率弘吉刺部和契丹、乣、漢軍在黃陵岡打破金國二十萬軍，公元1223年3月，木華黎在峨嵋?guī)X對金戰(zhàn)役中身受重傷，昏迷之際被漢人車夫所殺以報躪蹂中原之仇，成吉思汗追封木華黎為開國輔世佐命大臣，賜謚號曰忠武戰(zhàn)神，葬于黃河之東峨嵋?guī)X最高處的三十三天，依其影像造雕像一尊以示紀念。元史木華黎傳載，陪葬青銅器中有雙耳青銅祭祀槽一件，是長生天賜成吉思汗的“騰格里酒槽祭祀方”，祭祀方上鐫著金肯巴特爾868個字，將“金肯巴特爾”譯成漢話，就是真正的大英雄。候紅學知道，金肯巴特爾的868個字，就鑄在日罵老漢的豬盆盆上。
　　 侯紅學說，焦大爺，把你這豬盆盆賣給我行嗎？
　　 日罵老漢焦大爺說賣啥賣，你想要就背去吧，農(nóng)業(yè)社喂豬的大石槽，在后頭地的荒草堆里撂著哩，我把它弄來喂豬會更好，豬拱不翻。
　　 侯紅學說咋缺一個耳朵呢？焦大爺說是豬拱打了。侯紅學問能找到嗎？焦大爺說好像就在窯后頭的小拐窯里撂著哩。侯紅學說那咱就去找找吧。于是點著煤油燈照進來，里頭是半截耙齒，破犁鏵，爛繩頭，舊麻袋，再就是釘釘鉚鉚，屈戌釕铞，終于在一堆爛鞋堆里找到那個銅耳朵，內(nèi)心一陣狂喜，拿到光天化日之下，滿身綠霉黃銹，斑斑點點，滄桑不堪，上雕一只會飛的狼，與盆盆上的茬口一對，嚴絲合縫?！稘h書·匈奴密史》曰：“犬戎族祖乃白狼，與白鹿配，生孛端察兒，乃成吉思汗八世祖，故圖騰者狼焉，其人長歌若狼，悠悠甚遠?！焙罴t學知此典故，見一狼一鹿，陰陽相配，正合此話，“周穆王伐畎戎得四白狼歸，以示其勝”，狼是蒙古人的祖宗，抓住白狼，就象征著戰(zhàn)爭的勝利。
　　 侯紅學說焦大爺，你賣給我要多少錢？
　　 焦大爺說掏啥錢，你拿去算了。
　　 侯紅學說我們不拿群眾一針一線，這是我們的紀律。
　　 老漢說你十分要給錢的話，掏上這個數(shù)就行了，焦大伸出一根手指頭。
　　 侯紅學說你那一根指頭是多少？
　　 老漢說10塊錢，你要是嫌貴的話，5塊也行。
　　 侯紅學抽出一張大票說，給你一百不用找了。老漢說這不是活活訛人嗎？我老漢活了幾十年，啥時干過訛人的事？訛了人叫我咋睡覺？不是折我陽壽嗎？推推搡搡不要一百，只要十塊就行了。這當口，牛三虎從地里回來，聽說要賣豬盆盆，牛三虎說我不賣，這東西是個蒙古貨，聽晁校長說很值錢。
　　 侯紅學說那你要多少，開個價吧。
　　 牛三虎伸出一個指頭說這個數(shù)。侯紅學說這個數(shù)是多少數(shù)？
　　 牛三虎說一萬塊。
　　 侯紅學說八千塊錢行不行，牛三虎說少一塊我就不賣了。侯紅學說好好好，我先留下一千做定金，我這就回去取錢去。天黑時他來了，掏了一萬塊，他們的買賣成交了，侯紅學將貨捆在摩托車的后座上，一蹬油門，突突突地開走了。
　　 天上掉下一萬塊，砸在牛三虎的抵楞上，暗暗存入銀行里。再次找到派出所，要公安干警捉錢順水，干警說要拿出警差旅費3000元，牛三虎掏給他們3000元?？磥礤X順水要吃家伙了。涑水派出所給霍縣公安局發(fā)去一封調(diào)查函，錢順水卻有個世交朋友叫鄒巖松，是霍縣公安局的治安大隊長，原來鄒巖松隨爹討飯時，順水爹給他父子吃了一頓飯，錢順水能到烏鴉山煤礦上班，是鄒巖松找的關系。
　　 當日，這封信落到鄒巖松手上，他長吁短嘆，坐立不安……親去煤礦報信么？太不保險，派人去報么？更不保險，怎么辦？怎么辦？錢順水的生死存亡，就在眼前。也是緣法湊巧，霍縣公安局派鄒巖松到煤礦檢查雷管安全保管的事，遂到煤礦告知順水，錢順水拔腿就跑了，涑水派出所去捕了個空，至于牛三虎的3000元，那幾個出差干警說是花完了，不但花完了，還超支200多。牛三虎知道自己被黑了，但卻言語不得，能去到哪里說理去？
　　
　　 二
　　 侯馬市，出名的是李百萬和郭千萬的上馬貨莊。
　　 此地分候馬、上馬、下馬三段馬路，源于唐大將軍薛仁貴東征高句麗時上馬下馬的地方，得勝歸來百官敬候之地為之候馬，此地侯姓人多，慢慢改為侯馬。兩戰(zhàn)時此地出了一位共產(chǎn)黨人，名曰彭真，就是順口溜說的“小日本，煮彭真，彭真肉，就是嫩，你攤鹽，我攤醋，合伙都吃彭真肉”的那個彭真，他官至全國人大委員長，上馬者，乃彭真故居。建國初彭真視察晉東南時，給趙鼎村的“不回頭撂餅老婆”——也就是喬探花的孫媳婦題了“舍撂餅以取福貴”的七個大字，喬家沾得此恩，受惠不少。如今這里成了花花世界，李百萬和郭千萬雄居于此，交易賣買，人稱此地曰上馬貨莊，亦稱紅樓大莊，因李郭兩家，有紅樓數(shù)棟。
　　 李百萬比郭千萬的腰窩還能粗幾拃，錢財早過萬萬了，但名號只是李百萬。那人不會讀書，愛弄槍棒，虎體熊身，整日打熬身體，不近女色，為人俠義，三十八九年紀，左臂青龍，右臂黑虎，堪比梁山好漢九紋龍，頷下美髯如鐵線垂下，根根可數(shù)。曾有乞婆上門求食，順手賜她一疊大錢并派人送去一扇豬肉，故得綽號小孟嘗。凡來投奔者不論貴賤皆酒肉款待，后峪葫蘆島業(yè)余華僑在麾下供事。他家造起5棟紅樓，出入多是港澳臺灣古董商們，亦有藍眼紅頭發(fā)的英法美國人等出入，家有押送錢鈔的運鈔車，押鈔隊配有沖鋒槍，人生信條兩句話曰，“好漢護三村，好狗護三門”，不論甚么鳥人，休來李爺?shù)乇P鬧事，堂上掛著一幅名家狂草書法曰，“團結一致向錢看”，這句話由草根走向廟堂，由廟堂旁涉學術。
　　 侯紅學駕著自家車，副駕駛坐著媳婦肖飛燕，車上裝著焦大老漢的豬盆盆——騰格里酒槽祭祀方，要去侯馬紅樓大莊，去打聽行情。紅樓里的港澳臺文物販子盜墓賊們交錢收錢，就是不點數(shù)拿皮尺量的，搞價錢是一尺一尺往上搞，半尺半尺往下砍，交談的語言卻聳人：你那貨見了幾尺紅？對方道五尺八寸多一點。遂送上祝福曰：恭喜恭喜！對方答道：發(fā)財發(fā)財！
　　 那群人的人民幣，就像冥幣市場上批發(fā)的冥幣一樣不值錢，這里將錢喚做米，打麻將賭博輸米贏米，都拿尺量，喚做量米。
　　 侯紅學與肖飛燕把騰格里酒槽祭祀方抬進小孟嘗的鑒寶廳，李百萬見那祭祀方上一片曲戌釕铞字，遂請他的文物專家黃教授來做鑒定。那位黃教授看畢之后，卻能窮究木華黎的族根源頭，說匈奴單于生二女，天姿其容，以為神，遂命二女與天為配，乃于草原深處大荒之野，筑臺置之，以候天娶。一白狼獻食而至，匍匐求歡，二女將下就之，得子五，內(nèi)有一雄曰巴比楞特，乃木華黎祖，典出《魏書·蠕蠕匈奴徒何高車列傳》。黃教授說匈奴乃狼種，極嗜血，好戰(zhàn)斗。至于其上蒙文，黃教授說他請北京大學蒙史專家細細剖斷。
　　 李百萬聽得此言，開出天價，量米三尺。侯紅學說孟嘗君，望您拔救拔救苦海之人，遂伸出一只把掌說，您看這個行不行？李百萬說一把掌就一把掌，拿皮尺量了五尺錢說，拿去花吧。侯紅學拿根煙敬給李百萬說求孟嘗君幫助運一下吧，于是孟嘗君的押鈔車，給他運到涑水縣，侯紅學抱出幾疊謝了幾位押車的，因此成了鐵兄弟，他們告訴侯紅學說，慈禧賜給楊深秀的金頭顱以及那棵玉白菜，就在你們儀張村的戊戌墓里，小孟嘗想得到它。再就是陶窯村的朱蝎墳地80畝灘，乃大清一品天官朱裴墓，墓里有只烏金黑豹。再就是郭家莊的敕造跨路石牌坊，乃天宮之物，人間絕無。肖飛燕說知道了，我們會讓孟嘗君如愿以償?shù)?。她辭了《縱橫信息》總編職，停薪留職，升張秀秀為主編，王嫣湘為副主編。
　　
　　 三
　　 因為布赫的一紙書，涑水縣委遂命文物局長白玉貴，將石韃虜木華黎從泗泉池的石頭壁里鑿出來，順將“義秉乾坤”的楊深秀匾也鑿出來，要存入涑水博物館。泥四哥與二李逵便拿著鐵釬鐵錘慢慢開鑿，鑿出之后要架起倒鏈慢慢上吊。此時天色已晚，白玉貴說咱們收工，明天早上運來倒鏈。
　　 第二天局長白玉貴帶著工人，開著汽車，來到北頭堡下。他們抬著倒鏈上嶺，到泗泉池邊，大驚失色，石韃虜和戊戌君子進士匾，都長著翅膀飛跑啦！嚇得局長白玉貴臉色慘白，立刻報警，肖毅軒令文物大隊長艾奉先偵辦此案，忙了幾天，沒有結果，嚇得文物局長白玉貴請求縣委書記孟凡強，要將博物館大成殿的寶庫鑰匙移交縣委，這樣保險，書記也同意。博物館院里的石人、石馬、石猴、石虎、石翁仲乃至大石碑這些笨東西，都用粗粗的鐵鏈大鎖給鎖上，再用銅汁灌了鎖的屁溝眼，并成立涑水博物館文物保護派出所。那膽小怕事的白玉貴請求縣上領導，按簿檢驗大成殿的全部文物，驗罷之后，移交鑰匙，免得在他的任上出了差錯。原來大成殿門上有三把大漢鎖，三把半尺長的漢鑰匙由檔案局掌一把，公安局掌一把，文物局掌一把，若開大殿，須三方匯齊。王書記把這事交給王萬豐和吳天啟。
　　 打開大成殿，先查文書殿籍，按簿念去：毌丘儉《罪狀司馬師表》及詩文《承露盤賦》《承露盤銘》《答杜贄書》；郭璞山海經(jīng)譯手本五卷；《解風后陣圖說》一卷，《葬書》一卷（注：第三十二頁失37字）；唐裴度平淮奏笏15件、表2件，唐憲宗秘書3件；裴度《武侯祠堂碑》真跡一件；《趙鼎扣眼說秦檜》77字；《成吉思汗致木華黎御筆函》一件（注：落款印缺一半）；《峨嵋劍客木華黎實錄記》1卷；《朱元璋巡游鳴條崗》（明）畫一幅；李自成在中條山1卷；楊深秀詩集《雪虛聲堂詩鈔》3卷；《楊漪村侍御奏稿》10卷；康有為致楊深秀函真跡4件；楊深秀著《涑水縣志》手稿……等等127件。再查青銅殿，有罍、斝、觥、觶、簋、甗、盄、盉、蓮鶴六螭方山、西施龍嘴紅陶壺、白胎青花瓷盆等總共271件。點檢清楚后，再到玉雕殿、石雕殿。
　　 白玉貴說老漢鎖本身就是老文物，掛在門上能保險？不如換上三把大洋鎖，海天大樓香港鎖行就有一斤重的大洋鎖。王萬豐說這話對，讓白玉貴去買了三把。白玉貴說現(xiàn)在文物盜賊泛濫如此，我將這把交給縣上，這樣保險。王萬豐將三把鑰匙分存于縣委保密室、政府檔案室、公安局保密室。
　　 幾天后，肖毅軒將文物保護二隊繳得的“湯王甲骨令”拿來入庫，三方匯齊，啟開三鎖，文書殿的127件文物全都不見了，不翼而飛了！青銅殿的西施龍嘴紅陶壺沒了！殿內(nèi)門窗四壁，完好無損。于是，縣委、政府、公安三家拿鑰匙的人，都成了做案嫌疑人……難道能是王萬豐、吳天啟、肖毅軒監(jiān)守自盜做的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