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韻】讀詩(外一篇)
◎讀詩
元代張養(yǎng)浩《山坡羊?一個犁牛半塊田》:
一個犁牛半塊田,收也憑天,荒也憑天。粗茶淡飯飽三餐,早也香甜,晚也香甜。布衣得暖勝絲綿,長也可穿,短也可穿。草舍茅屋有幾間,行也安然,待也安然。
雨過天青駕小船,魚在一邊,酒在一邊。夜歸兒女話燈前,今也有言,古也有言。日上三竿我獨眠,誰是神仙,我是神仙。南山空谷書一卷,瘋也癡癲,狂也癡癲。
南唐·馮延巳《鵲踏枝?誰道閑情拋擲久》:
誰道閑情拋擲久?每到春來,惆悵還依舊。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辭鏡里朱顏瘦。
河畔青蕪堤上柳,為問新愁,何事年年有?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平林新月人歸后。
“布衣,淡飯,茅草屋”,張養(yǎng)浩寫物外的超然。
“落花,病酒,朱顏瘦”。馮延巳寫春愁的惆悵。
一個是“魚一邊,酒一邊”。
一個是“獨立小橋風(fēng)滿袖”。
一個是在生活中躺平。
一個是于歲月里掙扎。
都已老,在辛棄疾那里,有“欲說還休。欲說還休。卻道天涼好個秋”的無奈。在陸游那里是“關(guān)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的不甘。
所遇處,節(jié)節(jié)過往。燈火里,都是人生。酸甜苦辣,喜怒哀樂,亦人心中之一境界。都說是,歲月無情把人拋,或,還有,昨日之黃花,今日之青萍。
我既欣賞張養(yǎng)浩的“日上三竿我獨眠”,也贊嘆辛棄疾的“醉里挑燈看劍,夢回吹角連營”。一輪殘陽已冷,一盤殘棋無緒,回頭看,都是逆旅歸途,都是風(fēng)雨過客……我沉默。
今日谷雨,綠肥紅瘦。再到白露,枯荷聽雨。從惜春到悲秋,誰人不老?我再讀他們的詞作,宛如在飲一壺陳年的老酒,越品,越覺馥郁醇厚。
雨過天青,平林新月。暮色里,看噪鴉歸林。嘈雜漸漸逝去,明月當(dāng)空,月光似水,一切都沉寂了下來,仿佛,一切都凝固了……凝固在了詩人的筆下,凝固在了這詩里。
我也老了。我身幸有黃卷伴,書頁動處引清風(fēng)。窗前,我在燈下,讀詩。
注:黃卷,晉葛洪《抱樸子·疾謬》“雜碎故事,蓋是窮巷諸生,章句之士,吟詠而向枯簡,匍匐以守黃卷者所宜識?!睏蠲髡招9{:“古人寫書用紙,以黃蘗汁染之防蠹,故稱書為黃卷?!?br />
◎花開花落
老婆養(yǎng)了一涼臺的花,那花開得火紅的熱烈。昨日,她拍了下來,發(fā)在“一家人”的群里,引得眾人贊羨。
她附言:“家里的三角梅、長壽花從年前開到現(xiàn)在,仍然花開滿窗?!痹谒母窖院筮?,我打趣說:“我家四季花開滿,我卻無視三年多?!边@不是我作態(tài)。無感,這是實情。
花開花落兩由之。三角梅是什么時候開的?長壽花是什么樣子?我并不知道,似乎它們并不存在……直到我看到老婆發(fā)在群里的照片,那花盛開的鮮明,奪我的目。我匆匆去了涼臺……
花與我,咫尺天涯。似乎,沒有那個意識。日常里進進出出,對屋里的那些花花草草,我麻木得無感,比如,天涼天熱,那飯的咸淡。老婆說:“是我把你伺候得太舒坦了。”或許她說得對。
似乎覺得我的房間太乏味,她,一天,在我的房間的窗臺上也放了兩盆花,還放了壺水,叮囑我說:“記著,澆水。別忘了?!?br />
一盆是高挑的文竹,她養(yǎng)了許久的……一叢修長的枝干,層層葉冠舒展著霧般的翠綠。一盆是太陽花。
這盆太陽花真能活,我搬家后這盆花被遺棄在了舊屋的涼臺上,已經(jīng)有四五年了……中間的房客給沒給這盆花澆水,我不知道,前日里房子又租出去了,我們?nèi)ヲv房,老婆看到了,那花的枝葉萎著暗綠,軟塌塌地貼在盆的沿邊……她唏噓不已,便不嫌路遠,連盆給端回來……端回來,臨窗,放在了我的臥室。
我是偶爾想起了,才給窗前的它們澆一次水,但,總忽視,想起的時候不多。文竹黃了,枯了,死了……太陽花還活著。我澆了水,它飽脹得支棱了起來,透著生命的光澤。低矮的黑色的主干上逸出一條條灰褐色的嫩枝。斜瀉的枝上,點點的豆?fàn)钚A葉片,像肉肉,嫩的綠,帶點淺淡的紫色。滿天星般的葉子,沒有花。
我第一次俯身端詳它。
其實,我并不知道這是一株什么植物,老婆沒有告訴我,或許,她說過,我忘了……姑且,叫它太陽花吧。
2025。04。20。谷雨。晨,草于浐灞半島云棲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