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星星】籬笆花墻(散文)
唐代韓愈有:“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奔丫?,楊柳垂下綠絲絳,先說村莊,樹上長著一樹的鳥鳴,原野浮綠,大地結滿挖野菜的人,河流立著一只只潔白的鸕鶿。云朵細膩,柔軟,在貼近村莊的方向,安靜的走來走去。一群雞,在院子的杏樹下覓食,杏花一朵一朵,盎然綻放。喜鵲比燕子醒得還早,它們一對一對,談情說愛。燕子什么時候飛回北方的,沒有人告訴我。我已經(jīng)很久沒看到燕子,有人說,燕子南下了,至于在哪座城市定居,人類不清楚,唯有上天知道。我相信皇天不負有心人,也相信世間之人,皆有因果。大家在等一場雨,春雨貴如油。不落雨,地表干旱,落地的種子很難發(fā)芽,不發(fā)芽就開不了花,結不了果。
羊倒是有自知之明,打開柵欄,不急不躁,也不隨意跑。去到一個水草茂密的地帶,埋著頭,啃草。把肚子喂飽,羊沒什么夢想與追求。羊的一生短暫又簡單,無非是吃飽了,躺在樹蔭里,抑或臥在高坡處,思考一些與羊有關的問題,比如,禽流感,肺炎,病毒。羊親眼目睹,家族患了禽霍亂,集體死亡,又無能為力。羊掌控不了自己的命運,馬,豬,牛,猴子,老虎,獅子,大象,誰又是自己的掌控者?不管那些,說說經(jīng)過春風,紫外線照射,山野地新鮮空氣喂養(yǎng)的人,該是怎樣的?人要在節(jié)氣里,把一粒一粒種子,搬出來,曬曬日頭,在逐一安排到地里。這個時候,父親人間清醒,他不會耽誤一棵玉米苗,谷子苗的生長發(fā)育,妥善管理。父親視糧食為生命,丟失糧食,人何來生存之本?
我常??吹礁赣H,挑著扁擔,前端的土籃子盛一籃子陽光,后邊的土籃子躺著一柄鐵锨,鐵锨正虎視眈眈,臨危不懼的從容。父親來到后山,選擇地核有黃泥的坡兒,挖一锨又一锨,滿滿當當,步伐穩(wěn)重,回到院里,打來井水,和泥。翻出壁櫥抽屜里的果剪子,剝一捆一捆玉米秸稈,剪掉枝枝蔓蔓,剪成一米長,和好的泥,擱一把剁碎的稻草,扔在黃泥內(nèi)攪拌均勻。增加黃泥的韌度,挑一锨黃泥,不偏不斜扣在籬笆墻上,整個墻頭堆積厚厚的一層黃泥,父親一根一根把處理好的玉米秸稈,打成一個花架插進事先盤剝好的黃泥上。一根一根,很有情趣和韻味的幾何圖案,遼南人稱為花架。目的是防止雞鴨鵝狗闖入菜園子豁豁蔬菜,水果。起到看家護院的作用,玉米秸稈發(fā)白,三面墻統(tǒng)統(tǒng)插上花架,光影底仿佛一棵一棵站著的玉米,在緬懷過去。
花架子打好后,黃泥曬過兩三個日頭,也干了。這時候,母親登場,她倒騰出瓦缸里腌漬的咸蘿卜,請出案板,磨得鋒利的菜刀。將一根蘿卜切出一只網(wǎng)狀,絲絲縷縷的,掛在花架子上晾曬。瓶瓶罐罐內(nèi)住著的黃瓜、豌豆、蕓豆、菜豆、雪里紅、胡蘿卜、鬼姜等,依次出場。通過一把刀的剖析,研究,形成各種不同風格的樣子,在籬笆墻的花架子縱情表演。
你隨便走進一座院落,映入眼簾的必然是籬笆墻花架子,一墻滿滿登登的腌漬菜。晾干后,收起。放置陰涼干燥處,枯園子時,取來一串,洗一洗,燒開鍋里的豆油,或者豬大油。掐一把院壩上的發(fā)芽蔥,爆鍋,那油香蔥香,潑喇喇地滾來,屋里院子,角角落落都有香氣。燒刺槐木頭,火硬,燉出來的咸菜,有味道,十分下飯。
打籬笆墻的花架子,可以有很多材料,玉米秸稈是其中一部分,陽春三月,果園裁剪下來的蘋果枝條,剪出一個長短,一個水平面,插花架子也結實,這兩樣缺貨,那不妨去鄉(xiāng)農(nóng)用物資站,買一捆竹子,大拇指粗的竹子,剪成一節(jié)一節(jié),插花架子,買現(xiàn)成的自然省時省力,玉米秸稈也好,蘋果樹條子也罷,沒大成本,不過,近些年消失了。平常人家基本換了高墻鐵門,門樓。清一色石頭壘得,高不可攀,院外看不到院內(nèi)的風景,偶有桃花三兩枝,抻出墻來。
父親從外面回到院子,習慣把脫下來的衣服搭在花架上,曬一曬汗味,母親也是,每次在南河洗好的衣服鞋襪,被褥,床單,曬在花架子上,遠遠觀望,家飄萬國旗。被陽光曬過的衣物,放在鼻子底聞,滿滿的陽光馨香。溫暖,柔和,直抵人心。尤其是枕在頭下,蓋在身上,再守著一窗的月光,那種舒適與安心,是燈紅酒綠的城市,永遠達不到的高度。
我嫁給老劉時,老院子老房子,籬笆墻不也矮,插花架子是必不可少的。我家和鄰居三叔三嬸公用一睹墻,為攔阻各家的雞偷吃對方的青菜,我們和三叔三嬸商量,不插花架子,費事。買一張網(wǎng),量一量幾米,多高,別買少了,也別買短了。兩家掏錢,一家一半。如此一來,用網(wǎng)遮住,雞鴨鵝狗插翅難飛。唯一遮不住的是家里的大橘貓,大橘貓五歲,胖,有十二斤重。它不聽話,越過墻頭,鉆進三叔家碗櫥,偷吃魚。把烀好的豬耳朵叼回來,嗚嗚嗚叫,向我炫耀。我急忙,沿原路返還豬耳朵。三嬸不樂意,她埋怨我家養(yǎng)貓,不逮耗子,專門禍害人。揚言放老鼠藥,毒死我家貓。事逼無奈,我只好將大橘貓裝在一個紙箱里,騎自行車到鄉(xiāng)里,放生。大哭一場,又能解決什么?后來,為鄰里相安無事,我不養(yǎng)貓了,我怕傷害貓。父母的老宅子,如今仍舊種著蔬菜,有幾棵蘋果樹,棗樹,桃樹,葡萄樹。上了年歲,也不插花架子,周邊打一批用過的化肥袋子,網(wǎng)兒,方便,實惠,咸菜也不腌漬了,醫(yī)生反復告誡,吃腌漬食品最容易得癌,事實證明,醫(yī)生的話不虛。父親母親長期吃腌漬食物,兩個人在抗癌路上。
我和老劉離開德勝溝,住進華宸蘭庭十號樓,老宅子遭了冷落,三個月半年的回去一趟,望著滿目瘡痍,荒草的院子,籬笆墻,破敗的門窗,褪色的老瓦,禁不住鼻子一酸,潸然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