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大爺退伍回來，后面跟著一個女孩，大爺讓我和哥管她叫“大娘”。
　　 一開始，我很喜歡大娘，喜歡她細聲細語說話的樣子。而且喜歡她樸素的穿著，更喜歡她的不嫌貧愛富。直到后來有一天，我親眼看到她連著幾天，偷拿鄰居小戎家的一根芹菜兩根蔥后，我就開始討厭她。因為奶奶說過：“咱們老何家的人，即使窮死、餓死，也要人窮志不窮！”
　　 所以，當有一天大爺病逝，奶奶把她趕出家門，我也沒同情她。反而對著雨中的她附和著奶奶喊道：“都是你害死了大爺，小偷，你滾！”
　　 大爺那年提前從部隊轉業(yè)回家，領來了他的媳婦大娘。大娘個子高高的，身材也是壯壯的，站在大爺面前肩并肩看著就挺般配。大爺娶大娘可以說是沒花一分錢。大娘本來也說了，她不在乎錢，只是看大爺人好踏實。大娘穿著樸素，自進家來，永遠的一身部隊的迷彩服，她說這是她在部隊當兵的哥哥留給她的。大娘的哥哥是大爺?shù)膽?zhàn)友，在一次撲滅山火中犧牲了。
　　 大娘人很勤快，每天一早起床挑滿兩大缸水，然后和母親一起給一家人準備早飯。她來我家不久，還和大爺在家附近開墾了一塊荒地，種植了綠色青菜，支上了大棚。大娘的娘家是貴州農(nóng)村的，她說她在家就有一個大棚，還有一個小吃店。她有一個妹妹和她一起經(jīng)營大棚，一起干小吃店，生活還算富裕。她是通過在部隊的哥哥，和大爺相愛的。大爺提前退伍回家，是因為在部隊負了傷。因此，大娘就和大爺一起來到我家。她妹妹就和自己的男朋友，一起接手了飯館和大棚。
　　 我很喜歡大娘，喜歡聽她講貴州大山里的故事。她是貴州人吧，但她從不講地方方言，講的都是普通話。她說她父母在世時都是教師，就在家附近一所學校教學。她本來也想當教師的。誰成想，她高中畢業(yè)考學前，家里突然發(fā)生火災，父母救出了她和她妹妹，兩人卻不幸去世了。父母去世后，兩個人在鄰居的幫助下，整了個大棚，種植了青菜。賣青菜因此掙了錢，勤快的姐倆又在家附近開了個特色小吃店。
　　 本來她是準備在家附近招個上門女婿，和她一起留在貴州一輩子的。但她遇到大爺后，大爺說他是家里的長子，必須回東北守在父母身邊。大娘理解大爺?shù)男㈨?，就義無反顧地和大爺來到了東北。
　　 我和哥沒事的時候，喜歡去大娘和大爺?shù)那嗖舜笈锿?，每次去，大娘都會給我和哥摘一些頂花帶刺黃瓜吃。大娘種的黃瓜，吃著不澀甜甜的很有黃瓜味道。西紅柿也是薄皮的，湯汁很多那種。無論是生吃還是炒著吃，都很有柿子味兒。大棚里除了種植了黃瓜和西紅柿外，大娘還種了芹菜、香菜，以及一些茄子辣椒。青菜豐收后，大娘和大爺裝上滿滿一車，騎著腳踏車去街市上賣。大娘和大爺去街市賣菜都是當天采摘的，新鮮的，賣不了的拿回家，給一家人做菜吃。隔天再摘新鮮菜去街市上，從不賣放一天蔫了的剩菜。大娘和大爺賣的菜，比市場上賣的價錢便宜。市場上菜販子賣的都是倒手價，而大娘大爺?shù)牟藢儆谧援a(chǎn)自銷。用大娘的話講就是賣個辛苦錢。大娘和大爺?shù)牟艘簧衔?，都會被搶得一干二凈。大娘人實誠本分，賣的菜錢會一分不剩地交給奶奶管理。
　　 兩年后，大爺去山里當了護林員，大娘一個人在家一邊照顧孩子，一邊和二姑一起經(jīng)營大棚。二姑人不踏實，過于活躍，性格和假小子一樣，喜歡揮拳舞棒。后來，她還偷著去了我家附近寺廟學了武術。每天，她和奶奶說去大棚干活了，實際上大娘一天都見不到她的影子。大娘孩子那時又小，她一個人又要照顧大棚，又要兼顧大棚，實在顧不過來。二姑不去干活，她又不好意思和奶奶講。時間久了，不得已她就放棄不干了。她不干后，不了解情況的奶奶，時常埋怨大娘偷奸?；４竽锊簧蒲哉Z，從不解釋。一家人少了一份開支，家里生活變得緊張起來，奶奶就提出讓她分家單過。大爺在此期間，又被檢查出了糖尿病，而且愈發(fā)嚴重，發(fā)展成了腎病，不得不回家修養(yǎng)。開始打胰島素，吃一些治療腎病的藥。
　　 那時大娘聽前院大紅媽說，每天一根新鮮的芹菜和兩棵蔥煮水喝，對血糖高的病人管用。她說她老伴就糖高，經(jīng)常用這個法子煮水喝，再加上吃藥，糖就基本控制住了。大娘聽后，信以為真，她就每天去集上買一根芹菜兩根蔥給大爺煮水喝。糖尿病人愛口渴，喝水量大。每天大爺就把這個當成水喝。大娘怕大爺經(jīng)常喝這個水時間久了，會喝膩了。為了給大爺增加營養(yǎng)，她還會在煮水時，里面放一個雞蛋加點佐料，慢慢地大爺也喜歡上了這個水的味道。我曾喝過幾次大娘煮的這個水，就和喝的綠菜湯一樣味道，而且還有芹菜和蔥的清香。大爺自從喝了這個水，為了安慰大娘，會經(jīng)常說自從喝了這個水覺得自己真的好多了。大娘聽后，高興的不得了，就每天一早抱著孩子，去集市上買新鮮的芹菜。有幾天趕上連雨天，早晨沒賣菜的。大娘急得不行，怕大爺一頓不喝耽誤了。那天，我去鄰居小戎家玩，隔著窗戶無意看見大娘穿著雨衣，抱著孩子，去了小戎家的菜園，拽了一根芹菜兩棵蔥，然后慌忙地離開。小戎也隔著窗戶看見了，她喊道：“你大娘偷我家菜，她是小偷！”她不停地喊，我緊緊按住她嘴，讓她不要聲張。
　　 那幾天，大娘都會去小戎家的菜園子，拽一根芹菜兩根蔥。我本想把這事告訴奶奶，但還沒等我說呢，大爺在一天早晨，就突然去世了……
　　 大爺去世后，奶奶受不了失去兒子的痛。她偏說是大娘命硬克死了她父母，反過來又克死了我大爺。發(fā)送完大爺后的一個雨天，奶奶把大娘趕了出去。那天，大娘抱著孩子站在雨中，瑟瑟發(fā)抖。但我也沒同情她，因為她偷拿小戎家的一根芹菜兩棵蔥，讓我認定她不是好人。我也附和著奶奶喊道：“滾出去，你個小偷！”
　　 大娘離開家后，被鄰居大紅媽收留。沒過多久，她就和大紅媽一起去了外地。據(jù)說，兩個人在外地一起做起了木材生意。幾年后的一天，大娘突然來到承德我家，她告訴奶奶她在外做買賣掙了一些錢，已經(jīng)給我大爺置辦了公墓。以前大爺去世時，由于家庭困難，只是隨便找了一塊道邊的荒地安葬了大爺。大爺生前可是個喜歡熱鬧的人，他臨終前就希望自己能去風景好一點有山有水的公墓。大爺當初之所以選擇干護林員這份工作，就是喜歡看山林綠色。大娘為達成他的心愿，出去干活那幾年里，省吃儉用，把掙得錢都攢了起來，終于給大爺置辦一個有模有樣的公墓。
　　 奶奶聽了大娘的講述，理解了大娘為大爺所做的一切。抱著大娘失聲痛哭，她一邊哭一邊捶打著自己說，都是她不好，老迷信思想讓她誤解了大娘。沒過幾天，我們一家人都回了東北，去了大爺?shù)男录壹腊萘舜鬆敗?br />　　 那天，大娘在大爺墓前，把一根芹菜兩根蔥，擺放在大爺墓前。她說，其實以前，她也知道一根芹菜兩棵蔥根本治不好我大爺?shù)牟?，但她也只能死馬當成活馬醫(yī)了！我大爺一直都信她，喜歡聽她的話，也喜歡喝她煮的一根芹菜兩根蔥的水，每天已經(jīng)養(yǎng)成了習慣。所以，那兩天雨天，市場沒有賣芹菜和蔥的，她只能做了“賊”。
　　 事后，她也覺得心里很不落忍呀！但她為了大爺也沒辦法。因為，大爺臨終前，別的飯都已經(jīng)吃不下去了，只能喝一些湯湯水水，尤其喜歡她給煮的一根芹菜兩棵蔥的水。大爺也希望自己很快好起來，不辜負大娘對他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