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江山·見證】【云水】記憶里的風車(散文)
一
前段時間,我回到貴州息烽縣鹿窩鎮(zhèn)合箭村老家,看見家里雜物間左面墻壁處,一臺老舊的農(nóng)用風車靜靜佇立在那里。我走過去,輕輕觸摸那細細的木質(zhì)紋理,隨后轉(zhuǎn)動一下?lián)u把,“嘎吱嘎吱”的聲音立馬將我拉回了兒時的農(nóng)耕歲月,仿佛訴說著一段塵封的往事。
小時候,一個夏天的早晨,我去三叔家玩,無意間聽到三娘對三叔說,今天下午咱家要用風車扇黃豆,你去隔壁大哥家把風車抬過來。隨后又嘰咕,那風車東家借西家用的,像一個貪玩的孩子,都出門好多天了,還不想回家。三叔回答說,剛才我跳水從大哥家門口經(jīng)過,看見大嫂正在用呢,等她用完了,再抬回來吧。我一聽,回家里一看,果然如三叔所說,母親正在扇昨天曬干了的谷子,把它弄干凈,準備入倉。
我看母親忙著,就一邊用小簸箕將扇好的谷子促裝進籮筐里,一邊對媽媽說:媽媽,咱家為啥不請木匠造一臺風車嘛,老是用人家的不方便。母親性子急,脾氣不好,聽我說這話,以為是我剛才在三娘家聽到啥了,就對我說,昨天我給你三娘說好的呀,今早才和你父親從寨子邊的張嬸家把風車抬來,用完就歸還她家。你看,家中木料早已備齊,放在堂屋里了,就等你幺叔這幾天忙完,就請他來制造風車。
果不其然,幾天后,會做木工活的幺叔背著踞子、鑿子、推刨等來到家里。幺叔放下工具,先在堂屋里支上兩個木腳架,在它們之間搭上一塊兩米多長,約一米寬的厚厚木板,抱來一根粗壯的橡木固定在木板上,伸手來回摸著木頭清晰可見的紋理,隨即拿起墨斗,熟練地彈出筆直黑線。然后將木頭立起,左手扶著,右手掄起斧頭,“砰砰”幾下,多余部分應聲落地??惩旰?,拿起鋸子,鋸齒在木料上飛快游走,木屑如雪花般紛紛揚揚落地,滿屋飄著清新的木香味。
接下來,幺叔把加工好的木柱子及木板全搬到木板邊,依次堆放好,一塊一塊放在木板上用刨子推平。他推刨子動作有快有慢,嫻熟自如,刨花好似卷曲的絲帶不斷從刨口涌出。推完后,又用砂紙把它們一下一下仔細打磨,直到把木板、柱子打磨得光滑如鏡。幾天后,部件全制好,便開始組裝。幺叔用鑿子在設計好的木柱木板上精準開孔,再把一根根木榫頭穩(wěn)穩(wěn)敲入,嚴絲合縫。在安裝風車里的風葉時,我見幺叔汗如雨下,反復調(diào)整角度,確保受力均勻,好不容易才裝上。最后一道工序,裝的是搖把。安裝完畢后,幺叔叫我先搖一下試試。
我高興地跑過去,用手抓住搖把輕輕轉(zhuǎn)動,風車歡快地轉(zhuǎn)了起來。就這樣,經(jīng)過幺叔八九天的辛苦,讓我家終于有了一臺嶄新的風車。那年代,老家地處邊遠,貧窮困難,判定農(nóng)家人貧富的標準就看家里是否有“兩頭牛”:一頭耕地的牛,一頭形狀像牛的木風車。不用說,父母一看家里有了風車,扇谷扇豆什么的,不用再借別家的風車了,心里有說不出的高興。
二
又說幺叔在家里制造風車的那期間,正值炎熱盛夏,氣溫高,我見幺叔勞累辛苦,就時不時給他端茶倒水,并好奇地站在一旁問這問那。幺叔善于言談,脾氣溫和,見我乖巧聽話,給我敘擺了風車的傳說故事。
據(jù)說幾百年前,魯班從魯國前往楚國,幫其制造云梯、鉤拒、箭茅等兵器,用于戰(zhàn)爭中攻城所用。除此之外,魯班頭腦靈活,技術高超,不斷創(chuàng)新,發(fā)明了鏟子、曲尺、墨斗和水車、風車等木用工具和農(nóng)業(yè)器具,特別是在木工行業(yè)上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不計其數(shù),被人們稱為木工行業(yè)的“祖師爺”。他的發(fā)明代代相傳,一直沿用到今天。他發(fā)明的風年,清理谷物省力省事,家家戶戶都少不了。
還有一個傳說,風車原名叫“八卦風輪”,由周朝時期的開國元勛姜子牙發(fā)明。據(jù)說,當時天上有只十頭鳥,被貶下人間后四處搞破壞,兇狠無比。周文王請姜子牙想辦法降服它,姜子牙掐指一算,發(fā)現(xiàn)十頭鳥最害怕的是八卦風輪和乾坤竿。隨后,他用竹條圍圈糊上八卦輪,代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用十二根輔條代表十二個月,二十四個木頭代表二十四個節(jié)氣,并附上春夏秋冬四道驅(qū)魔降妖平安符,寓意四季平安。做好后將八卦風輪插在一根三丈六尺五的乾坤竿上,立于當?shù)仫@眼之處,從此這里就平安太平了。后來傳到民間,老百姓紛紛仿效,但因“乾坤”“八卦”只許皇上使用,皇上將乾坤桿改叫“天地桿”。而八卦風輪改名“風車”,經(jīng)過人們不斷改進,便成了現(xiàn)今的農(nóng)用風車。
聽了這兩個故事,我心里有些迷茫,就來了個打破砂鍋——問到底。追問幺叔,這東西究竟是魯班,還是姜子牙發(fā)明的呢?幺叔笑了一下告訴我說,我哪里知道。不過,我認為這些傳說雖不相同,但都體現(xiàn)了風車是農(nóng)村必不可少的農(nóng)具。很早以前,人們清選谷物依靠自然風,后來隨著風車的發(fā)明問世,人們能用它控制風力,在此基礎上進而發(fā)明了風扇車,又在長期的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實踐中逐漸改良,就專門用它來分離谷物和雜塵。另外,各地對風車的叫法不一樣,有的地方叫風扇車、扇車、飏扇,我們這地方,習慣稱它叫“風簸”。
一開始,我以為造一架風車很簡單,用不了兩天就會做好。后來才知道,它工序繁多,結構復雜。你看,風車一側的搖手,要與安裝在風車圓形“大肚子”中呈三角形的風扇葉輪相連,在人工轉(zhuǎn)動下,通過旋轉(zhuǎn)產(chǎn)生風力。還有風車架,由兩根橫梁,四根腳柱和若干根立柱構成,采用榫卯結構連接,支撐風扇葉輪和其他部件,確保風車整體的穩(wěn)定性。風車頂部漏料口呈梯形狀,用于盛裝待篩選的谷物。漏口下設有一個狹長的閥門,調(diào)節(jié)漏斗開口的大小,控制谷物下落的速度和流量,以便更好地進行篩選。更為神奇的是風車主出料口、出細米和癟粒的側出料口以及出谷殼的尾部風口,必須做到精準設置,使其在風力作用下,谷物才會分別按重量和密度不同,從相應出口一一排出。
看到家里風車造好后,我終于明白:造風車技術要求很高,一般木工師傅制造不了,且木質(zhì)質(zhì)量要好。同時,制造花費的時間太長,所需工費高,不少人家想造風車,總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三
說起這風年,我還與它發(fā)生過不少有趣的事呢。那年代,老家落后閉塞,農(nóng)村出生的小孩兒很少見過汽車火車。記得九歲那年,暑假的一天,寨里江大嬸家來了一個小孩,名叫江龍龍,是江大嬸在省城工作的大哥家的孩子,比我稍大些。我們在一起玩耍,江龍龍說,他家離鐵路很近,后面不遠處經(jīng)常有火車“轟隆轟隆”駛過,門前公路上行駛著各式各樣的車輛,車水馬龍,川流不息。我聽后,心里好生嫉妒,很不服氣,就對他說,我們農(nóng)村的車比城里多,比如有分離谷物的風車,還有河邊碾米的水車,再說我們可用紙拆成一個小風車,用手舉著它在寬闊的草坡上奔跑,風車就會被風吹著轉(zhuǎn)動起來,可好玩了。
這家伙一聽,哈哈大笑,說我就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小傻子,怎能拿這些東西和城里的汽車火車相比,這簡直是坐在飛機上釣魚——差遠了。我一聽,他出語傷人,甚而罵我,就和他吵了起來。這家伙說不過我,就想動手打人。我見他個頭不高,身體單薄,就沖上去,先下手為強,幾下把他打倒在地上。后來,江大嬸把這事告訴了我父母,我被狠狠訓斥了一頓。
又一次,我見父親下地干活回來,臉上掛滿了汗珠子,恰巧坐在坎子上的風車風口邊休息,心想,風車不是能吹風嗎?就自作聰明,想讓父親涼快一下,隨即轉(zhuǎn)動風車搖手。沒想到,早上母親放了一些黃豆在風車里,還沒扇完,忙于其它家務就離開了。我個頭矮小,看不到風車進料口有東西,一搖動,風把豆殼、豆米、灰塵等全吹在父親身上,父親一下子變成“白發(fā)老頭”。我知道闖禍了,趕忙跑進屋,給父親打來一盆水,叫他洗洗。還好,父親性格溫和,知道我不是有意,這事就算過去了。
時間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初期,土地承包到戶后,家家戶戶種植的油菜、小麥、稻谷、大豆等大小季農(nóng)作物可多了,收獲后都需要除去雜質(zhì),這風車更是派上了大用場。隨后,每家都制造了一架風車。后來,風車的作用更為廣泛。印象最深的是1984年秋收時節(jié),收天不好,連續(xù)陰雨連綿,那時農(nóng)村還沒有烘干設備,谷物難以自然晾曬干燥。這期間,老家人們通過風車吹動,加快谷物表面的空氣流通,帶走濕氣,在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谷物霉爛變質(zhì),為保護糧食起到了很大作用。
近年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和進步,現(xiàn)代化的打米機、烘干機、收割機等農(nóng)用工具已逐步走進了田間地頭和農(nóng)家小院,替代了農(nóng)用風車的功能和作用。比如:打米機能將稻谷中的白米、細糠、小碎米等自動分離,快速將稻谷中的白米一次性加工完成。烘干機利用熱空氣循環(huán)技術,能快速均勻地烘干谷物,不受天氣條件限制,操作方便又省事。還有更為科學先進的聯(lián)合收割機,可一次性完成收割、脫粒、分離等,既減少了人力投入,又極大地提高了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效率。
時至今日,農(nóng)用風車已被現(xiàn)代機械全面取而代之。盡管舊時的風車已淡出了人們的視野,但它所承載的是舊時農(nóng)耕時代農(nóng)家人勤勞質(zhì)樸,艱苦奮斗的精神,代表著傳統(tǒng)農(nóng)耕文化及價值,在我心里始終不會消逝,將永遠烙印在心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