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芳華】鳥屎(小說)
“下雨了。”
黃夢成右邊鼻梁上,被水滴一樣的東西砸了一下后,他輕聲自語。他抬頭望了眼天,晴朗朗的,怎么會下雨,哪濺來的一滴水?他四處張望,沒有建筑施工的地方,沒有路上灑水降塵車。倒霉,準是剛才一閃而過的摩托騎手的唾沫星子。穿一件黑色皮夾克,長頭發(fā)飄揚,一看就是個小流氓。你威風什么?說不準是央求別人,才借到摩托車,或是欠了一屁股的債,才騎上那要命的東西。明天就來個翻車撞樹,再讓你威風!
黃夢成雙腳叉車,把自行車停在路邊,無意中扣了一下右鼻骨,這晦氣的驢尿。他看了一眼,不對呀,怎么是黃團團一塊?是油漆吧,或是顏料吧?他又四處張望,沒見畫廣告牌的,沒見寫標語口號的,哪來的油漆。我這個人就是這樣,愛不假思索地過早下結論。剛才就冤枉了那飛車的青年人。人的內(nèi)心深處,只要想了虧心的事,就有板子打來,這會兒臉上早挨板子啦。這團黃乎乎的臟物,是什么東西呢?他大拇指和食指使勁搓了一下,咦——,怎么變成兩片黃、白、綠,色彩相雜橢圓形圖畫,自己的指紋清晰地呈現(xiàn)出來,妙極啦!在哪里見過這樣流動的畫呢?這鮮亮流動的顏色,可以做各種想象,像進入夢幻。噢——,前幾天在電視中,看到介紹一位青年畫家的畫展,不是有這樣的畫嗎?電視還介紹他是如何進行創(chuàng)作的,把各種顏料潑在紙面,任其流動,顏料凝固后,便成形成了一幅色彩強烈的畫。作畫原來竟這樣簡單,自己手指上便形成如此美的畫,看來藝術品是天成的,有意為之是不會出什么精品吧?這么一小團的顏料怎么會有這樣多的色彩呢?四周又沒有畫廣告的,莫非它從天上飛來的?他無意中,迅速貼近鼻孔聞了一下,一種腥、酸,怪味刺入他的鼻孔。這是什么味呢,從來沒有聞過。他左手擤了幾下鼻子,厭惡地縮起額頭。這是什么東西呢?啊呀!倒霉!這不是從天而降的一團鳥屎嗎?這樣晦氣的東西,怎么會滴在我的鼻梁上。這該死的鳥,該死的鳥!“呸,呸?!彼虻孛婧莺莸剡藘煽?,想沖散這晦氣。是什么鳥呢?麻雀和燕子的屎,是白乎乎的一團,也沒有這么大。這鳥屎花紅柳綠的,肯定不是它們的,那是什么鳥呢?還有股魚腥味,肯定是黃河灘邊覓食紅嘴海鷗的,它們常成群飛過頭頂,還展示它們側身滑翔,優(yōu)美地轉幾圈。該死的紅嘴海鷗,為什么把屎拉在我的鼻梁上。自己不是見過老太太們,遭遇著從天而降的災禍,撕一小塊紅紙,貼在滴過鳥屎的地方,就可以消災嗎?去哪找紅紙,再說這大街中,一個年輕人的鼻梁上,貼一塊紅紙,成什么樣子,多難看呀!別人見了,就知道你迷信。真倒霉,倒霉呀!他下了自行車,推車來到還沒開門的商店前,立好了自行車。
黃夢成站在套海鎮(zhèn)滿是塵土的街道上,遠遠聽見有一列火車通過,震得他心煩。他抬頭望天,沒有一片云,也不見一只活物。這大清早的,是哪只該死的鳥做的這缺德事。自己玩氣槍,專打糟蹋糧食的麻雀,可從來沒有打過別的鳥,更別說美麗的紅嘴海鷗。從這團鳥屎來看,準不是麻雀的。真氣人,我好心待你們,別人用鳥槍打你們,我都生氣責怪,看你們滿身潔白的羽毛,不能托你們的身體自由飛翔,我都替你們難過。沒想到我一片苦心,竟換來你們這樣待我,好心沒好報。唉——,自己每天提心吊膽,生怕身遭不測,沒想到禍從天降。今天本打算去見經(jīng)理,和他說自己想換個工作,不想做收購羊絨的質檢員,可——,這鳥屎!自己來到套海鎮(zhèn)的外貿(mào)公司上班后,經(jīng)理信任自己,讓自己做了別人都眼紅的質檢員,可自己內(nèi)心承受力太差,總怕質量出了問題,自己承擔責任。昨晚自己想了半夜,見經(jīng)理的事都想得十分周全。既要達到自己的心愿,又不惹經(jīng)理生氣。自己見經(jīng)理后,先敬煙,然后匯報一下自己這段時間的工作,再轉彎說自己想更換工作,經(jīng)理一定會體諒我的。自己的性格,做不了收購羊絨質檢員。雖說在別人看來,這是很有權的差使,可以給羊絨販子加等級,也可以給他降等級。對摻假的羊絨,自己有權拒收。羊絨販子們,為了把羊絨賣個好價錢,常請自己去喝酒、吃肉。有時也會得些小小的賄賂,可自己卻厭煩這種工作,自己是個軟弱的人,耳朵根子軟,經(jīng)不起別人泡蘑菇,別人幾句哀求的話,說得自己竟不能按真實等級論價。沒有收到好貨,卻給了好價錢,常使自己內(nèi)心不安。自己總擔心有一天,這些次貨發(fā)往外地,被買主退回,那樣自己不是犯罪嗎?羊絨真瘋狂啊,半年時間,從50元漲到120元,一斤羊絨比自己一個月工資都高。以前販子往羊絨中摻沙子,把白糖水噴在羊絨上,再把細沙摻在羊絨中?,F(xiàn)在用白糖水和制造玻璃的重金粉摻在羊絨中,摻了重金粉的羊絨,比摻了同樣多沙子的羊絨分量重,用手一抓,羊絨發(fā)硬,哪還有羊絨的柔軟樣子。梳毛機清理不掉重金粉,聽南方老板反饋回的消息,有多臺梳毛機因清理重金粉而報廢。經(jīng)理小舅子的羊絨,你敢不收嗎?經(jīng)理兄弟的羊絨,你敢不收嗎?他們都是大羊絨販子。雖然經(jīng)理沒和你打過招呼,讓你格外照顧,但經(jīng)理把你看成自己人,你能不識抬舉,不知好歹,你能不處處為經(jīng)理著想嗎?
黃夢成用手絹擦著手指上的鳥屎。我的鼻子上肯定也有這臟乎乎的一大片,路過的人,看著我笑,原來是看見我鼻梁上美麗的畫。今天我的丑,算出大了。在套海鎮(zhèn)的大街上,自己鼻梁甩上黃、綠一團鳥屎,還是什么美麗的畫呢?他口水啐在手絹上,望了一下四周,飛快地擦著鼻梁。該死的鳥,我若抓住你,不管你如何美麗,可憐,叫得好,我都會把你狠狠地摔死。我的好情緒都讓你給攪了,我半夜的如意盤算,也叫你打亂了。唉——,惱人的工作,我何時能辭掉呀?哪能說辭呢?我根本沒有辭掉工作的權力,我沒了工作,怎么生活。妻子、兒子吃什么。我不工作,咋養(yǎng)活家!只有經(jīng)理才有開除我的權力。喝酒,喝酒吃肉,別人以為是十分快樂的事情,能和神仙比美啦?可我卻厭煩,整天醉醺醺的,滿嘴酒臭,頭腦都喝得遲鈍了。真的,本來十分熟悉的人,見了面,腦袋里亂哄哄的,怎么也想不起人家的名字來。不干質檢員,我干什么工作呢?過磅員是不承擔責任的,把重量稱對就行。要不去結算,埋頭算賬,不管金錢??山Y算必須付款呀,哪有那么好的事,你只管算賬,不管金錢。要么去燒暖氣鍋爐,或是看大門。只要能讓我這顆懸著的心平靜就行。羊絨販子真臉厚,自己按等論價,他哀求的話不管用,就會塞錢賄賂。我這該死的軟弱性格,總不能當場就揭發(fā)他。每次都在無奈中,做了虧心事;我不安的心,痛苦的心呀!若不干質檢員的工作,家庭收入肯定會受影響,管它呢?只要內(nèi)心平靜就行。可這該死的鳥,打亂了我決心走正道的心。我見經(jīng)理肯定不會有好結果,說不定經(jīng)理以為我背叛他了,不和他一條心了,開始懷疑我,進行暗中調(diào)查我,收拾我呢?這該死的鳥,這么多人,這么大的地方,你哪都不拉,偏拉在我的鼻梁上。真是人們說的,“人倒霉,喝冷水塞牙,放屁都砸腳后跟”。我十分迷信嗎?不迷信,但民間的許多說法,你也不得不信。記得有一次,自己右眼跳動,俗話說,“左眼來財,右眼來災?!边@一天自己整天不敢出門,黃昏了,覺得沒事,出門透透空氣,遇著一個自己十分要好的朋友,結果因兩句話,竟同自己的好友打了一架,自己臉上重重挨了兩拳。這回鳥屎落在鼻梁上,還不知有什么大的災難來臨呢?怎么辦,還能同領導要求更換工作嗎?不能!
黃夢成掉轉自行車,向家中騎去。自己沒請假,便不去上班,經(jīng)理怎么說呢?管他的,不就是一天兩塊半錢嗎?扣去吧,快回家吧,走得慢了,說不準報應馬上就到。唉——,何時能卸掉身上的包袱,讓我能輕松一下,能靜下心來讀幾本自己心愛的書,整天提心吊膽,這是怎樣的生活呀。自己多想當一名圖書管理員,坐在優(yōu)雅寧靜的圖書館,為人們?nèi)?,拿書,精心地管理書,自己也可以捧著一本書,認真地讀,沉浸在書海中,那是多美好的生活呀?;蛘呷プ鲆幻處?,教一群初中的孩子們,把自己也變成一位少年。這樣可以遠離這煩人的環(huán)境。
“咣”——,黃夢成的自行車同一個黑臉青年的自行車撞在一起。
“你瞎了眼啦!”黑臉青年瞪眼朝他吼。
黃夢成自行車扔到路中,自己甩在自行車上,右半臉觸地,跌了一臉灰;左手的食指碰到路邊一塊石頭上,破了皮,流著血。
“對不起,對不起?!秉S夢成站起身,連連道歉。
黃夢成推著自行車,低頭慢走,噢——,原來這就是我遇到的災禍。他揚起頭嘴里發(fā)出:“哈哈……哈哈……哈哈哈……”
瘋了,瘋了,路人止步呆看。黃夢成仍然不管不顧揚頭大笑。
1990年10月25日寫
2025年4月11日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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