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東籬】槐花香(微小說)
五月,槐花又開了。
蘭槐花最近老是做夢,都是年輕時候的事,一件件,一樁樁,在她腦海里翻騰。那天夜里她又夢見了很多人:鋤頭、大荒、張連長,還有他,他還唱起了那首動聽的歌謠兒,聲音還是那樣潔凈嘹亮,像是被柱子山上的山泉水洗過一樣。他的聲音越來越大,臉龐也越來越清晰:長長的臉蛋、濃密的眉毛、高高的鼻梁……她笑吟吟地剛一招手,那個可愛的臉龐倏忽就消失不見了。蘭槐花從夢里驚醒,她開開燈,披上睡衣走到窗前,打開窗戶,隨從夜色涌進來的還有淡淡的槐花香,包圍了她。她知道,她得去看那棵老槐樹了。
那棵老槐樹就矗立在柱子山上山必經(jīng)之路的路口處。幾十年來,那棵老槐樹命途多舛,遭過山火,遭過雷擊,還遭過刀砍,不過最后都挺了過來。蘭槐花始終護著它。就在前年,一家旅游公司要在柱子山搞開發(fā),說是要挪走那棵老槐樹,挖掘機和吊車都開到了樹下,可硬生生地被蘭槐花給攔了下來。她從容地站在老槐樹下說,誰要敢動手,她就一頭磕死在樹前。那棵老槐樹保住了??纱謇锶瞬焕斫?,旅游公司更不理解。
今年,槐花開得更旺。她要完成最后一幅畫。要畫他八十歲的模樣。
這些年來,每到槐花飄香的季節(jié),她總是雷打不動地來到老槐樹下,一個人展開畫板畫一個人,畫他二十歲的樣子,三十歲的樣子,四十歲的樣子……其實,她的畫畫還是他教的,那時,他文武雙全,唱歌、畫畫都是一流的。他曾經(jīng)畫過她,畫她的時候,她正好就穿著軍裝站在那棵老槐樹下,也是在五月槐花飄香的季節(jié)里。她的心第一次砰砰跳得那么快,她的臉蛋兒第一次那么紅。那幅畫,她一直珍藏著。她就像被直接刻到了畫上一樣。
她要畫出他現(xiàn)在的模樣,可是,她總感覺畫得不像。
還是在那棵老槐下,蘭槐花拿起畫筆,凝神靜氣地開始勾勒他的模樣;畫了一張,不滿意,撕掉再畫一張……那時,游客如織,簇簇擁擁的游客紛紛駐足觀看,有的好奇,有的夸贊,有的過去想攀談,可蘭槐花卻仿佛置身于天外,對于游客們的指指點點說說笑笑,她似乎全然無知,沉浸在人畫合一的至高境界里。
接連畫了數(shù)天,終于畫到了自己滿意為止。八十歲的他臉上也布滿了皺紋,頭發(fā)也花白了,但是,那堅毅的眼神卻一直未變。看著畫中的他,蘭槐花的眼角又滲出了渾濁的老淚,順著褶皺的臉頰流下,落在了樹下的黃土里……
她越來越想他了。白天不睡覺就看著畫像想,晚上就抱著畫像想,有時想得胸口疼,精神似乎也有些恍惚了。
在一個槐花飄落的夜晚,蘭槐花擁著他的那些畫像安然地進入了夢鄉(xiāng),她看見他正騎著高頭大馬背著駁殼槍向她奔來,還在她耳邊唱起了那首熟悉動聽的歌謠兒:
五月里槐花香
南河的水長又長
岸邊的櫻桃紅,
南湖的麥子黃
我送阿哥去戰(zhàn)場
……
蘭槐花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她走得很安詳,走時嘴角上還掛著微笑。
她下葬的那天,很多人都來送她。連樹上的槐花也都紛紛落下,落在了她和他的骨灰盒上。骨灰盒的旁邊還放了一沓她和他的畫像以及一沓交黨費的收據(jù)。后來,人們給他們立了一塊墓碑,墓碑上的遺像是他們二十多歲穿著軍裝的樣子,墓碑畫像里的女戰(zhàn)士俊俏溫柔,男戰(zhàn)士則英俊威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