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文璞】春日短章(散文)
一
天氣晴好,開窗的瞬間,春風撲面,把我的魂一下勾走。很快,我便出現(xiàn)在小區(qū)里。
展開雙臂,與春風大大地擁抱,柔柔暖暖香香,不由咯咯笑出聲。在無人的小徑上,如少年般蹦蹦跳跳前行,間或輕快地旋轉(zhuǎn)。
春光明麗熨帖得讓人微醺,走著看著,腳步漸漸變得遲緩,如果有張床,撲上去、立刻能美美地睡去。
春天如嬰兒,一天一個樣。幾天沒出門,到處是新綠、繁花,倍感世界新鮮美麗。
小葉欖仁琶形幼葉嬌嫩可愛,看了又看,癡癡站在樹下。還有幾種叫不上名字的樹也換了新裝。春光之下,明艷萬方。
花之嘉年華正在盛大舉行?;鸺t的木棉、玫紅色的三角梅、明黃色的風鈴木,無一不濃艷奪目、熱烈精彩,直教人失語。白花、粉花羊蹄甲也正在盛花期,白粉交織在一起,如一片迷離幽深的夢境。柚子花純白色,一簇一簇,芳香濃郁、清澀,水蒲桃花奶白色,一團一團,毛茸茸,無香。白花雖低調(diào),但足夠繁多,且清新動人,也很吸睛。流連其間,養(yǎng)眼養(yǎng)心,感佩各花的卓絕風姿,而對于她們的凋落并無感傷,新生命已開始孕育,而且來年還會如期盛放。
黃色藍色紫色綠色的快遞小哥在小區(qū)里如燕子般輕快穿梭;一只可愛的奶牛貓漫不經(jīng)心地看我一眼,從容地穿過小徑,鉆入灌木叢;長椅上,一位女子用大方巾裹住頭面,背對著太陽,盤腿靜靜呆坐……
這樣的時刻,覺得生命已圓滿,再不需要任何東西。同時又有淡淡惆悵。也許所有幸福美好圓滿的事物都會稍縱即逝。有人說”剎那真心即永恒”,我同意,那么,剎那美滿也即永恒。
足不出戶的日子,總有事在做,忙里偷閑看看天空足夠,尤其落日,永遠看不夠。最近,落日已悄悄移到窗對面。剛剛還是一只讓人不敢直視的金蛋,周邊金光四射,分分鐘變成又大又紅的寶石,孤懸在灰紫的天海,奇美。然后漸變成淡粉,轉(zhuǎn)瞬隱沒在樓群后,天色隨之暗沉下來。
天馬上熱起來了,只要是晴天,傍晚總有綺麗奇崛的晚霞,是對暑熱的補償,也是我這井蛙的視覺盛宴。去年收集的晚霞,我做了一個十分鐘左右的視頻,配上笛曲《空山靜》,于己是很美的享受。
隨著生命的流逝,對美好和幸福的感知力在變強,也或者是知余生有限,因而更加珍惜并細細品味每一寸時光。
二
每年春天都會饞老家的野菜,榆錢、櫻櫻菜、新韭。后兩樣如今是吃不到的,櫻櫻菜量少,若快遞太奢侈,而新韭也早沒有記憶中那種清新鮮美得讓人激動的滋味,只能默默回味、吞口水。
榆錢在網(wǎng)絡(luò)店鋪就可以買到,三月下旬就有售賣,而且味道不差,和記憶里一樣。榆錢有好幾種吃法,但我只喜老家那一種,洗凈控水、拌面粉蒸二十分鐘,出鍋后,馬上把適量食用油燒至八九成熱,邊潑邊攪拌均勻,大功告成。盛一小碗,坐下來一心一意地享用,口感柔韌、淡淡的香甜,越嚼越香,幸福滿足。這是我每年春天無可匹敵的大餐,吃過癮了榆錢,其他可有可無。
但自買了榆錢,購物平臺便給我推薦各種野菜:香椿、馬蘭頭、白蒿、苜蓿、薺菜、面條菜等,野生薺菜頗有吸引力,買了兩斤包餃子,也許并不是真正的野生,味道不很鮮明,感覺還行,但沒有再吃的欲望。
面條菜,名字寡淡無趣,但經(jīng)不住反復(fù)出現(xiàn),隨意打開看看,樣子和我心念的櫻櫻菜有些像,但絕對不是,抱著試試看的想法買了兩斤。果然是一種從未見過的野菜,而且散發(fā)的味道讓人不喜歡。請教了賣家吃法,最終選擇包餃子,本人餃子控。本來想著只要不難吃就行,沒想到焯水后和豬肉包餃子居然特別好吃,味道很尖也很香,比薺菜餃子好吃。
不只是吃得滿足,揀擇的過程也是一種享受?,F(xiàn)在內(nèi)心松馳,生活不慌不忙,也舍得在美食上花時間。一大盆榆錢或野菜,在桌上擺開陣仗,慢條斯理,一朵一朵、一棵一棵梳理,掐去老的黃的。思緒自由穿越,一些人在其間穿梭,與之對話。想到自己還時常想起的人可能早已忘了自己,也挺有意思。
如今,很多鄉(xiāng)村針對人們懷舊和游子思鄉(xiāng)之情,打“老味道”牌,加上網(wǎng)絡(luò)平臺和物流的高效便捷,把鄉(xiāng)土與游子通過食物連接起來,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感謝這一切。
老家閨蜜喚我回去一起去挖野菜、去逛小吃街……動心又戳心的召喚啊,恨不得馬上收拾東西出門。終歸還是罷了,深知物人皆非,相見不如懷念。
懷念從前有閨蜜的時光,彼此無話不談,下班后一起去小吃街吃麻辣燙,周末相約去市里逛服裝店,穿著高跟鞋逛一天都不知累,這一點讓現(xiàn)在的我無比驚嘆。如今,說是閨蜜,其實是單方面的,對方仍對我無話不談,而我主要是傾聽和適當?shù)幕貞?yīng)、贊美、鼓勵,而我的心扉只打開一道窄縫。對方并不介意,因為理解和尊重,而且我知道她是把我作為一個樹洞,而我愿意做這個樹洞。
三
父親發(fā)微信說“清明”去看望我母親和哥哥時,替我表達了心意,并告訴他們我過得挺好的,讓他們放心。瞬間濕了眼眶。
我還在老家時,母親的墳在我們生長的鄉(xiāng)野,在沙漠邊緣的一大片蘆葦叢里,和老祖宗們在一起。每年清明我們和幾個叔叔嬸嬸一起去上墳,大人小孩一眾人向沙漠緩緩走去。叔叔們背著麥草,嬸嬸們提著籃子,里面是祭拜的紙錢、酒菜、點心、水果等。記憶中,每個清明節(jié)都是晴天,春風和暢、天空碧藍??蔹S的蘆葦隨微風沙沙作響,如逝者輕語。父輩們有條不紊,默默地進行著一系列儀式。
母親病逝之初,我其實沒有很心痛,因為對死亡懵懂無知,甚至第一次上墳站在墳頭前,也不能相信母親真的在那個土包里面。后來,時時處處體會到真切的缺失,需要母親時,伸出手什么也抓不到,有心事無處可訴,受傷時沒有懷抱可依,才確信永遠失去了母親,才明白死亡意味著什么。
父親是稱職的父親,藏起悲痛艱強養(yǎng)育未成年的我們,供我們上學,但母親似乎帶走了家里的溫暖,家里到處是看不見的裂縫,每個人心上都缺了一塊。
再上墳燒紙錢時,喊出一聲“媽”就哽咽了,淚水嘩嘩。叩完頭,默立旁邊看那黑色紙灰輕悠盤旋,心想那肯定是媽媽的魂,媽媽看到我活得好好的應(yīng)該放心了吧,只可惜媽媽沒享到什么福。
在我離開老家?guī)啄旰?,父親把母親的墳遷到了縣城郊區(qū),一個依山傍水的好地方。哥哥在異鄉(xiāng)病逝后,魂歸故里,葬在母親近旁。我不曾上過新墳,但我大約知道那個地方。
比起母親,哥哥更讓我心痛。他年輕時為情所傷,遠走他鄉(xiāng),終身未娶。他切斷與家鄉(xiāng)的一切聯(lián)系,孤身一人生活在那個天邊的城市,直到英年病逝。
我珍藏著一張與哥哥的合影,大約是上小學時候,在屋后的杏園里,杏花盛開,可惜是黑白的。我們互不理睬,一副剛吵過架的別扭樣子?,F(xiàn)在每看都又哭又笑。
哥哥比我大兩歲,我們都不是那種乖巧聽話的孩子,都有些小自我,哥哥不讓著我,而我也頗任性。記得有次去村口打井水,兩人抬著一只裝滿水的桶往回走的路上,不記得為什么吵起來,我一氣之下把擔子直接從肩上撂下,頭也不回地走了,最終兩人都被父親狠狠罵了一頓。
上中學后,我初一,哥哥初三。離家遠,平時住宿,周末騎自行車回家取干糧、換洗衣服。他不情愿載我,總是拉著個臉,我一氣之下自己學會了騎自行車。那時,我們都是佼佼者,但哥哥是天資聰穎型,我是后天用功型。后來他學的是理科類專業(yè),學業(yè)功底扎實,業(yè)務(wù)精通,又練得一手瀟灑剛勁的鋼筆字、下得一手好棋,畢業(yè)分配后很快成為單位的業(yè)務(wù)骨干,也遇到了一份刻骨銘心的愛情。
成年后,我漸漸明白,其實我和哥哥都是性情中人,特別重感情,只是都不善表達。
哥哥病危時,我趕去見了最后一面。跨越十多年的時空,在重癥監(jiān)護室,哥哥說不出話,眼角流下淚水,眼神中有終于見面的激動和欣慰。哥哥去時穿著我買的衣服。哥哥的老板兼朋友告訴我,哥哥多次說起有個可愛的妹妹……
在哥哥的居所,我試圖尋找他情感的珠絲馬跡,最終只找到一柜子古今中外各種類型的音樂光碟。
在那個城市,我一次次哭成淚人,那個傷心之城,再美麗我也不會再去,在我心里,那是一座空城,飄蕩著哥哥孤獨的靈魂。
生命中途,與很多人有或深或淺的緣分,但緣盡了,相忘于江湖或淡淡掛念。而親緣,永遠割不斷,流淌在血液里,交織在靈魂里。因為體會過生離死別的痛,因為年歲的增長,也因為思念,我更加深愛、珍惜著我的每一個親人,祈愿每一個親人永遠安好。
從景到吃到上墳到哥哥,如溪水潺潺自流,舒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