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春山】唐巴公路上的思緒(散文)
春日的一個周末,開車行駛在老唐巴公路上。在巴中境內(nèi)的一個路段,記憶的閘門突然打開。將車子??吭诼愤叄叛鬯念?,特殊的地貌依然還在。公路左邊,是一面陡峭的山巖,石頭突出來,輪廓好像一個老年人面部。巖石頂部有一棵碗口粗的柏樹,樹根緊緊地扎下巖石縫隙間。右邊有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地通向下面的坡地。
思緒飛回到三十年前。那時巴中的交通,完全可以用“巴道之難,難于上青天”形容,人民群眾常年在險山怒水之間跋涉。有一首民歌唱到:“大巴山,九重天,羊腸路,千百轉(zhuǎn),出門爬坡又下坎,山路十八彎,肩挑背磨累死人,來回轉(zhuǎn)圈圈,想跟幺妹會個面,大早出門晚相見?!彪m然是農(nóng)村的路況,但卻折射出整個巴中的交通狀況。當時的基本情況是,既無航空運輸,也無長線水運,鐵路也僅有一條微弱的支線緩慢地向邊境小鎮(zhèn)樂壩延伸,鄉(xiāng)村公路更是無從談起。由于路況太差,從巴城到通江、南江、平昌縣城,雖然只有短短幾十公里,但通常情況下都要兩個小時左右才能到達。到成都,走的是廣元、劍閣老城、梓橦、綿陽線路,一般情況下要十多個小時,朝出暮至。
歷史轉(zhuǎn)折在1993年。這一年,巴中地區(qū)和縣級巴中市成立。地委制定“狠抓基礎、快上工業(yè)、活躍商貿(mào)、開發(fā)旅游”的發(fā)展戰(zhàn)略,把交通建設放到了重中之重的地位,作出了《關(guān)于全民動員加快交通建設步伐的決定》。除了加快改建巴廣路、巴達路外,從成都唐家寺到巴中的,作為政治、經(jīng)濟生命線的唐巴公路改造提到了重要的議事日程。1994年6月26日,在地委、行署的統(tǒng)籌下,縣級巴中市以各鄉(xiāng)鎮(zhèn)為單位,組建施工大隊,成建制地組織民工上陣,唐巴公路巴儀段攻堅戰(zhàn)正式打響。
盛夏的巴山,酷熱難當。5萬多名民工帶著鍋碗、糧食和席子、被蓋,吃住在路上,在高溫下?lián)]灑汗水,晝夜苦戰(zhàn)。1996年1月,這條舉全民之力、全靠人工作業(yè)完成的二級出境公路正式通車。由此創(chuàng)造了享譽全國的寧愿苦干、不愿苦熬的“巴中精神”。
當時,地委決定,地級部門所有干部職工都要參加幾天義務勞動。為了支援修路民工,我所在的單位按照地委的要求,積極組織地級部門捐款捐物,深入前線慰問。在這樣的背景下,我先后幾次來到修路工地。每到一處,都是打石頭、敲碎石、挖土方、砌堡坎、筑路基的熱火朝天的勞動場境,鏨子的叮當聲、打石頭和拉碾子的號子聲夾雜著歡聲笑語,以及或遠或近的放炮聲響徹一片。
一天,在一面石頭突出來輪廓好像一個老年人面部的山巖前,我突然碰到了父親。雖然意外,但很是驚喜。我說,爹,你也來了。爹說,是啊,村上動員來,我就來了,說是家家戶口都要出義務工。爹又問,你不好好工作來這里干啥?我笑了,說,我們也來修路,勞動幾天,干部都要來呢,這也是工作。爹不再說什么,用扁擔挑起滿滿兩撮箕泥土,倒在了填方地方。那時,他已年過六旬,雖然在農(nóng)村勞作了大半輩子,不乏力氣,但畢竟身體有病,或許是土裝得太滿,走起來背很駝,有些顫巍巍的。我也拿起一根扁擔,找來兩只撮箕挑起土來。同來的同事有的挖土,有的搬公路上的石頭,同父親和其他民工一起,勞動了大半天。
天快黑的時候,我們要回城了。臨走,我對父親說,你歲數(shù)大了,又有病,要注意身體。父親說,你不要擔心我,自己好好工作。頓了下,父親又突然說,這條路修好了,我們怕走不了一回,你們以后坐車可會走得多,就方便了。當時,我只當父親說的是一句隨口話,并沒有在意?,F(xiàn)在回想起來,可不是嗎?一年多后,路修好了。十來年后,父親因病去世了。路沒修好以前,他沒有坐車走過,修好后,他也沒有機會坐車走過,終其一生,他都沒能有機會在這條路上走一回,還包括像他那樣很多的參與了修路的,但一生都沒有走出大山、很少走出家園的人。
站在公路上,回望背后的山巖,歲月的洗禮,石頭人顯得更加滄桑。柏樹枝繁葉茂,比當年更粗壯了。放眼前面不遠處,成巴高速公路如一條巨龍,蜿蜒在田園青山間?,F(xiàn)在,這條建區(qū)伊始改建的老唐巴路,同老巴廣路、巴達路一樣,雖然還在使用,但承載巴中內(nèi)引外連、通江達海的主要功能已經(jīng)被穿境而過的多條高速公路,以至機場、鐵路代替,巴中的交通建設月新年異,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更有通鄉(xiāng)達村到社至家的鄉(xiāng)村水泥公路網(wǎng)絡,把家家戶戶和鄉(xiāng)村城鎮(zhèn)連在一起,為脫貧致富、振興發(fā)展架起了新的動脈。
進入新的時代,在“十四五”開局之年,巴中確定了“三市兩地一樞紐”的發(fā)展定位。在這個定位中,交通建設取得的輝煌成就無疑是重要的基礎和強大的支撐。事業(yè)是干出來的,建區(qū)設市三十年來,巴中從“行路難”到“行路易”,我們每一個人在縈懷和感慨的同時,都無不為之驕傲。作為像父親那樣千千萬萬曾經(jīng)參與過修路的普通勞動者,他們曾經(jīng)的付出,也一定會被記住。
“南北東西去,茫茫萬古塵,關(guān)河無盡處,風雪有行人。險極山通蜀,平多地入秦。營營名利者,來往豈辭頻。”今天的蜀道,今天的“巴路”,依然是唐代詩人玄寶筆下曾描述的“南北東西去”、“風雪有行人”、“來往豈辭頻”,但已不是“茫茫萬古塵”,更不全是單純的“營營名利者”熙熙攘攘的途徑。今天的“巴路”,已經(jīng)是巴中經(jīng)濟社會全方位、跨越式發(fā)展和增進全體人民美好生活福祉的康莊大道。
魯迅先生曾說,地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千年米倉道是古巴人走出來的,也是一代一代的人們披荊斬棘開鑿出來的,穿越歷史的長河,歷經(jīng)時代的滄桑,依然風華光芒。今天的通達之路莫不如是,巴中的未來一定更加美好。
父親泉下有知,定當欣慰。石不能言,樹本無語,但它們將是永恒的、長青的見證者。
(發(fā)表于《巴中日報》字水副刊2023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