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我忽然意識到，第二天就是端午節(jié)了。娘居然沒有打電話跟我說，要吃什么的消息！
　　 這也不符合常理呀！因為按一般規(guī)律來講，五月單五這么重大的節(jié)日，娘是一定要隆重對待吃餃子的。
　　 吃餃子是娘對待重大節(jié)日的主要儀式，春節(jié)自不必說，清明、端午、中秋也是如此，甚至于就連六月初一、十月一、臘月初一這些也說不上是什么節(jié)日的日子，娘也都是要張羅吃餃子的。
　　 然而，這一回她居然沒有說！我的心里不禁有些緊張，甚至還開始了胡思亂想。因為這些年來跟爹娘分開在兩個小區(qū)里居住，難免就去得少了一些。隨著他們的年齡越來越大，什么頭疼腦熱的問題也自然越來越多，我很難想象他們會出現(xiàn)什么狀況。
　　 妻對我說：“打個電話問問吧，興許是忘了？”
　　 我心中一驚，想起了前幾天的一件事。
　　 那一天，爹給我打電話說他這兩天總感覺有些暈，在家里走路總往墻上撞。我挺著急，就想帶爹去醫(yī)院看看，就在電話里對爹說：“那我們明天去醫(yī)院做個檢查吧，看看是什么原因，該吃藥就吃藥，該住院就住院?！钡f：“我就是這個意思，但是怕你學(xué)校里的工作忙，就想等你啥時候有空了再去?！?br />　　 我哭笑不得：“啥時候才有空呀。你的身體就是最大的事，不能耽誤，我先請一晌假，咱先去做一個檢查?！?br />　　 爹還在嘟嘟囔囔說著什么不能影響我工作的話，我就打斷了他：“你不要管了，咱們先檢查身體?！彼@才掛斷了電話。
　　 我放下手機(jī)，心里很不安，想到小時候爹帶我去邯鄲拍片子，去邢臺配眼鏡的往事。
　　 那還是我上著初中的時候，因為腰椎的先天性畸形，我的后腰比別的孩子都駝一些。爹就很著急，他先是帶我去了縣里的醫(yī)院。然而那時候，縣醫(yī)院里連X光片都不能拍，于是他又帶我去邯鄲市里的醫(yī)院檢查。為了找到一個可靠的醫(yī)生，曾經(jīng)在市里的汽車大修廠工作過幾年的爹，，到處找去找人打聽。
　　 那時候街上連個公共電話也沒有，爹就帶著我去那些不知名的單位里去借電話。每次都看到他滿臉賠笑地央求人家，又看到他每次都滿臉失望地從人家的辦公室里出來——有的時候，是人家不借電話給他，有的時候，是沒有找到想找的人。
　　 爹帶著我在大街上茫然地走，那時候的我只是被大城市里的街景所吸引，完全沒有感受到爹內(nèi)心的焦急。直到后來我也做了父親，在自己的孩子生病后，半夜里抱著她跑去醫(yī)院找醫(yī)生的那一刻，我才恍然明白了爹當(dāng)年的心情。
　　 “可憐天下父母心”！
　　 現(xiàn)在想想，爹那時候也正年輕力壯，他那時候又何嘗不忙呢？可他不都把我的健康當(dāng)成了重于一切的事情嗎？現(xiàn)在他老了，身體不舒服了，該我?guī)タ床×?，忙，卻成了理由?
　　 然而，離中考的確只有最后幾天了，有兩個班的孩子在等著我?guī)е麄儧_刺中考，這時候的確不是一個可以隨便請假的時候。從心里說，我也不愿耽誤這些孩子。
　　 一邊是于我有生養(yǎng)之恩的爹，一邊是我真心喜歡的孩子，怎么辦？
　　 于是回去跟妻說這件事，沒想到妻爽快地說：“這還不好辦？明天我先帶咱爹去醫(yī)院，你先去上課，然后你再往醫(yī)院趕?！?br />　　 那天，我給孩子們一上完課，就騎車飛快地去了醫(yī)院。我在醫(yī)院里擁擠的樓道里看到了爹，他坐在一張椅子上，安靜得像一個孩子。我剛要去跟爹打招呼，就聽見妻的聲音：“你正好趕來了？我剛拿到爹的檢查結(jié)果，我們一塊去找醫(yī)生看看吧?！庇谑?，我就上前扶起爹，和他一同前往醫(yī)生處問情況。在去往門診樓的路上，爹又問我：“你上完課了？不耽誤事兒吧？”我說：“沒事，沒事，啥也耽誤不了。你就安心檢查吧?！?br />　　 到了門診，醫(yī)生很仔細(xì)地看了片子，安慰了爹，說他就是有一些腦梗塞，還說這是老年人常見的現(xiàn)象，不用太緊張。于是開了藥，又囑咐回家按時吃。
　　 看到爹的表情漸漸放松了下來，我也稍稍放心了。
　　 然而，娘的一個舉動卻讓我挺憂慮。因為不放心，所以娘也跟著到了醫(yī)院，在門診處，娘一直問醫(yī)生：“他有腦萎縮嗎？”“腦萎縮就是老年癡呆嗎?”“他這個會不會發(fā)展到癡呆的狀態(tài)？”我和妻都很著急，不想讓娘在這一方面說過多的話。其實我知道，這是我的爺爺生前的老年癡呆癥，在全家人的心里都留了陰影。娘自然也不例外，她生怕爹也會那樣。直到醫(yī)生說：“不會的，他這都是正常地反應(yīng)，哪個人老了也會有的，不能都往癡呆上聯(lián)系，放心吧，回去該吃吃、該喝喝?！蹦镞@才不再追問，我們便一同回家。
　　 然而這一次，難道是娘自己都忘記了要過五月單五？想到這里，我也不禁心生一陣恐懼，可又覺得不會有那么嚴(yán)重。
　　 于是我仔細(xì)思忖了這件事的前前后后，然后對妻說：“那就不打電話了，如果咱娘真忘了，不提醒她也好，免得她再疑神疑鬼，懷疑什么老年癡呆。我們明天直接去看他們吧，和他們一塊吃飯?！?br />　　 妻也不解地說：“也是的，怎么就會忘了？”
　　 第二天，一大早上，我睡不著。翻身起床，叫上妻：“我們出去走走吧？順便拐到咱爹咱娘那里去看看?！?br />　　 妻就買了早餐的馃子和布袋，我們一同前往爹娘住的小區(qū)。走到街口的小公園時，就看見了正在鍛煉的娘。娘見到我們挺高興，對我們說：“恁爹買了三斤肉，咱今兒個準(zhǔn)備包餃子吃呢！”
　　 我和妻相視一笑：感情這不是忘了。
　　 我就問娘：“您昨天咋不打電話說一聲呢？”娘說：“這不是覺得你們都知道今兒是端午節(jié)，不用光打電話嘛！不浪費(fèi)電話費(fèi)?。　?br />　　 “咣當(dāng)！”心頭的大石頭一下子落下去，我就覺得它仿佛直接穿過肚子，砸到腳上去了。我不禁跺了跺腳，轉(zhuǎn)了個身。
　　 不過，總算松了一口氣。
　　 妻后來說：“這老頭兒老太太，咋不按套路出牌？能嚇?biāo)纻€人!”我們四目相對，不禁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