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過往】摸嚇著(散文)
曾祖母在我們村里以及周邊是有名的神婆和接生婆。據(jù)母親講,當(dāng)年她臨產(chǎn)時,本打算讓曾祖母給我接生,但考慮到曾祖母年齡近九十歲,加之身體抱恙,就找了另一位與我家有點親戚的接生婆。曾祖母接生的本事是跟其母親學(xué)來的,后來也曾接受過鎮(zhèn)上組織的短期專業(yè)培訓(xùn),村里很多人都是曾祖母接生的。我不知道,她神婆的本事師承于何人。小時候村里經(jīng)常有小孩兒受到驚嚇,村里人都說是“嚇著了”然后就去找神婆摸一摸,也叫“摸嚇著”。
我雖沒被曾祖母接生,但有幸見識過她的神婆本事,并親身受過她施法護(hù)佑。差不多四五歲那年,一天夜里做夢,有壞人追趕我與小妹。我拉著小妹在村里大路上狂奔,無處可藏時,想到平時母親常囑咐我們的那句話“如果被壞人追,就去人多的地方,或?qū)W校門口,或村長家。”因為村長家常年開著門。那場夢真實到無法辨別,想到這里,我拉著小妹跑進(jìn)村長家。村長家的院子西墻處,放著兩個藤條編制的倉囤,倉囤間有一狹窄且隱蔽的空隙。我拉著小妹趕緊藏到里面,然后屏氣凝神,探出頭小心翼翼地望向門口,此時,精神高度緊張。突然,一只大手從身后把我薅了起來,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懼襲來,迫使我發(fā)出斷斷續(xù)續(xù)“啊……啊”的哭聲。
母親被吵醒,連忙推醒我,問我是不是做噩夢?我哭哭啼啼著說做夢被壞人抓了,在母親安慰聲里,我卻久久未能入睡,一直害怕,一直在想夢里那只大手是誰的?就這樣,雖后來慢慢睡著了,但從第二天開始便精神恍惚,渾渾噩噩,和平時頑皮的我判若兩人。母親猜測我可能被嚇著了,就帶我去奶奶家。當(dāng)時曾祖母由我三個爺爺輪流贍養(yǎng),剛好輪到奶奶家。
走進(jìn)奶奶大門口,緊鄰大門北側(cè)是奶奶的飯屋。門向西開且特別低矮,進(jìn)門一米多左側(cè)便是一個土灶大鍋頭,右側(cè)是一張烏漆嘛黑的桌子,大鍋頭頂著一鋪南北向的火炕。因屋子狹小,火炕也很窄,只有一米左右寬。由于常年煙熏火燎,屋頂檁條被熏得黑油發(fā)亮,椽子,葦薄更是黑咕隆咚,就連墻上也是黑乎乎的。門口掛著一盞幾瓦的小桃心電燈,由于常年熏灼蒙了一層油污,透明度極低,發(fā)著暗黃的光。曾祖母頭上蒙著黑色的發(fā)箍,穿著青黑色大筋汗衫,盤坐在炕頭上望著門口的光亮。母親向她說明來意。曾祖母招手把我叫到跟前,我聽話地倚在炕沿邊上。曾祖母先是給我把脈,隨后把手放在我頭上,摸了摸,畫了個圈圈,嘴里念叨著什么,我記不清了。然后拍拍我,轉(zhuǎn)頭對我母親說道。
“青家,去,在你娘鍋底下拿點兒草灰,在大門口畫一個灰圈,就帶小往家走,記得千萬別回頭,走到家以后就沒事兒了?!?br />
母親照著曾祖母的意思,在奶奶的鍋底下掏了一些草灰,在大門洞里畫了一個直徑半米的灰圈,隨后帶我回家,并囑咐我不能回頭。我雖不舒服但依舊好奇,試圖回頭看看身后會發(fā)生什么?還沒完全扭過頭,就被母親掰了回來,并把我摟在腰間,徑直向我家里走去。說來也是奇怪,從這天之后我一連好長時間,不管是噩夢還是好夢都沒有做過。每天晚上閉上眼,一覺到天亮。從這之后,我對曾祖母的神婆形象又多了幾分敬意。
后來和二爺爺說起這件事,但二爺爺對曾祖母摸嚇著的說法跟我的記憶有很大出入。據(jù)二爺爺說,當(dāng)時村里有孩子受了驚嚇,甚至大人有了外災(zāi)(被游魂糾纏),就會去找曾祖母摸一摸。曾祖母會讓對方坐好,端過一碗水,雙手把三根筷子湊在一起插入水中,姿勢像是祭祀奉香。隨后嘴里開始念叨著受驚嚇者家里已逝的親人名字或是村里剛剛?cè)ナ廊说拿帧?br />
“XXX是你嗎?要是你掛著孩子你就站著。”說完就松開手,筷子應(yīng)聲散向兩邊,倒在碗沿上。
曾祖母繼續(xù)重復(fù)剛才的動作,直到突然間,三根筷子齊刷刷地立在碗中央。確定是誰后,曾祖母會給受驚嚇的人念叨幾句含糊不清的“咒語”,大抵是讓它不要纏著孩子。隨后,再讓院里屬相較大的人晚上拿著黃表紙,去檁地送一送,第二天,受驚嚇的人就會跟沒事兒人一樣了。
這種摸嚇著的方法,我沒見曾祖母用過,但曾見同村表弟奶奶用過,不知她是不是跟我曾祖母學(xué)的?此法興于何時我無從得知,是否管用,我沒有試過。但之前曾祖母在我身上“施法”的確管用了。從小到大,在我身邊不乏有很多孩子受到驚嚇,都要去村里或鄰村神婆,甚至更遠(yuǎn)的地方摸一摸,叫一叫,也稱“叫叫魂”。我從小遵從母訓(xùn),敬畏天地,對這種科學(xué)解釋不了的事不盲目全信,也不會去詆毀,因為母親也曾為我兒子看過兩次。
兒子一歲左右時,去姥姥家做客。期間他和大姐家兒子國豪玩捉迷藏,國豪比兒子大幾歲,偷偷藏在大門里。兒子剛學(xué)會走路不久,顫顫巍巍走到大門口,國豪突然跳了出來,兒子被嚇了一跳。起初我也沒當(dāng)回事,等晚上回到家,兒子要么哭個不停,要么就昏昏欲睡,不吃不喝,精神萎靡。母親問我,是不是孩子出門嚇著了?我把事情經(jīng)過說于母親。母親說“很有可能真是嚇著了,我們?nèi)ダ钋f村神婆那里叫叫魂吧!”起初我雖在幼年曾受過曾祖母施法,但作為知識青年對這種“民間巫術(shù)”還是有些抵觸,無奈兒子哭鬧不停,只好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隨后前往。
我和母親抱著兒子來到李莊村,找到神婆家。說來也怪,母親先是和神婆客套幾句話,但絕對沒說孩子去了哪里?神婆看了一眼兒子后,就對母親說了一句“這孩子的魂兒掉的有點兒遠(yuǎn)呀,掉在了南邊兒?!?br />
聽完這句話,我很驚訝。岳母老家在我們正南方,有四五十里路,其距離的確不算太近。隨后神婆開始做法。她站在院子里,向著四面八方雙手合十參拜,嘴里念念有詞。當(dāng)時我還即興學(xué)了兩句,后來忘下了。等她施完法,我掏出二十元錢,放在她迎門的桌子上。錢都是自愿給,稱其為“香火錢”,可多可少,神婆也不在乎。但后來聽人說,有些地方香火錢數(shù)額很大,少則幾十多則幾千上萬,不知是不是他們供奉的神仙級別較大?幫兒子叫完魂,神婆說了一句和曾祖母一樣的話“好了,現(xiàn)在抱著孩子走,記著千萬別回頭,路上也別跟人說話,到家就讓他睡覺,睡醒就沒事兒了?!?br />
和母親回來路上,一路無言。作為知識青年看著自己的荒唐行為,我?guī)状蜗胄Γ?dāng)回頭看到母親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我只得強(qiáng)忍住,以免前功盡棄?;氐郊?,兒子已經(jīng)睡著了,等他再醒來時,眼神里充滿活力,能吃能玩。這一刻,我不知道如何解釋?或許宇宙之大,的確有很多現(xiàn)象是我們認(rèn)知解釋不了的。
年前一個周末,兒子下午明明玩得很歡,突然在傍晚時分說頭疼且眼神呆滯。我問他,是不是玩的時候脫衣服感冒了,他說沒有。母親領(lǐng)著他去了村子西頭一位赤腳醫(yī)生家。這位赤腳醫(yī)生是半路出家,自己苦讀醫(yī)書,不知從什么時候就真得會看病了,而且醫(yī)術(shù)還相當(dāng)不錯。他和別的赤腳醫(yī)生不同,別人只看實病,而他不僅會看實病還會看虛病,也就是民間所說的“外災(zāi)”。身體不舒服了,到他那里去,他會根據(jù)把脈情況,看你是實病還是虛?。繉嵅【湍盟幋蜥?,虛病,就會幫著按一按,送一送。聽母親說,當(dāng)年這位赤腳醫(yī)生曾得過一場大病后,病好后,歪打正著就會了這“通靈之術(shù)”。
他幫我兒子把完脈說:“咳……小不是感冒是虛病,他老奶奶想他?!彪S后幫著兒子捏了捏穴道,就讓母親把兒子領(lǐng)回家,又讓父親拿著黃表紙去奶奶墳頭上燒了燒,送了送,兒子還真就沒事了。一直以來我對“摸嚇著”持半信半疑態(tài)度。在我們當(dāng)?shù)亓鱾髦痪湓挕凹依锞貌∪?,不得不信神”我身邊很多朋友對此深信不疑。常去找神婆神漢,瞧一瞧,摸一摸,算一算。我們周邊十里八鄉(xiāng),有幾個村子里的神婆神漢很出名,有人不遠(yuǎn)幾百里來這里瞧一瞧。最近這幾年,不僅“摸嚇著”“”叫叫魂”現(xiàn)象時有發(fā)生。就連“換童子”也是越來越多,讓人見多不怪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當(dāng)下很多神婆神漢都在微信上遠(yuǎn)程操作,看樣子天地各界都在跟隨時代發(fā)展呀!
老話常說“舉頭三尺有神明”的確有很多人對易經(jīng)八卦玄學(xué)研究頗深。且一直以來,我國不管是小說還是電影,對這類與科學(xué)相駁的現(xiàn)象常有提及。就連四大名著中,或多或少都有對玄學(xué)、神學(xué)的敘述。紅樓夢初始就是女媧補(bǔ)天的神話以及太虛幻境,跛腳老道等奇事。三國演義中諸葛亮能掐會算,更是在赤壁之戰(zhàn)中設(shè)壇祭神借東風(fēng)。水滸傳里九天玄女賜予宋江天書,才有了以星宿命名的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一百零八將。西游記更不必多說,佛教、道教、神學(xué)、玄學(xué)入目皆是。
我自兒時那次受驚嚇后,一直到現(xiàn)在,從未再被嚇著過,不知是否曾祖母冥冥中護(hù)佑與我。現(xiàn)實生活中,還有一種大眾化“摸嚇著”,“施法者”不是神婆神漢,也不懂得“叫魂咒語”,說出的話都是老輩人流傳下來的,也可說是一種心理安慰的智慧。當(dāng)幼兒不小心摔倒,大人們會在抱起孩子之前,在孩子摔倒的地上摸一下,然后摸著孩子的頭,念叨著“呼啦呼啦(音譯)毛!嚇不著,呼啦呼啦頭發(fā),嚇著人家,呼啦呼啦大辮子,嚇著要飯的!”隨后對著孩子吹上一口氣,簡單的儀式結(jié)束。孩子還沒來得及哭就被逗笑了,或是哭著哭著笑了,大人們也跟著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