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老家的村前村后，櫻桃、梨樹、桃樹、李樹、棗樹……又到了開花季節(jié)。每到春天來的時節(jié)，身在遠(yuǎn)方的我，夢里回到老家，奔走在房前屋后，呼吸著老家泥土和花的芳香。直到把我從夢中驚醒。
　　 我的老家在豫南大別山下，小時候，每當(dāng)后山杜鵑花（映山紅）盛開時節(jié)，我和村里小伙伴們，身背拾柴草竹籃，一邊拾柴草，一邊采集大把大把杜鵑花，坐在山崗大石板上，大口大口吞食肚里，鼻子出現(xiàn)流血的時，總會遭到父母埋怨說，映山紅花吃得太多。
　　 春天，后山上，除滿山遍野的映山紅外，就是生長在樹林中的野生蘭草花，記得小時候每年春天，村里大人們都會上山挖幾棵蘭草花，回來把它移栽到破盆子里，放到院墻邊的石凳子上，蘭草花盛開的時候，進(jìn)院就能聞到撲鼻清香。令人惋惜的是，如今老家山里野生蘭草花，被人為偷挖得基本絕跡了。
　　 春天，老家有很多故事，好多讓我至今記憶猶新。7歲那年，老家的水塘土埂上，生長有一棵歪脖李樹，聽父親說，那棵歪脖李樹是太奶奶栽下的，從歪脖李樹開花時起，我就盼望著歪脖李樹的快快凋謝，枝頭上掛滿一串串小果實，盼星星，盼月亮，盼望李樹枝頭的李子快快成熟。
　　 地里的麥子黃了，大人們拿著鐮刀下地割麥子，李樹上結(jié)的李子就成熟了。歪脖李樹的樹干又粗又高，小時候練得一手爬樹好功夫，主干粗枝頭上的李子采摘吃了，細(xì)枝上的李子無法采摘時，我就想到用父親的砍柴刀，用刀砍斷主干粗枝，細(xì)枝上的李子就不愁摘不到了。
　　 把砍柴刀用繩子捆綁在腰間，爬上高高李樹干，雙腿緊緊夾住樹干，左手抓住粗樹枝，右手拿出柴刀用力一砍，忘記了自己左手抓在上面，樹枝沒砍斷，把大拇指劈成兩半，疼痛難忍，手一松重重從樹上摔下來，在地里躺了半天才站起來。要不是摔在樹下菜地里，如果摔在堅硬的水塘埂上，不摔半死，也是傷殘。
　　 我小的時候就是條硬漢子，為了隱瞞父親和母親，我用右手死死緊攥著傷口，忍著疼痛跑回家里，用涼水沖去流血，把鐵鍋從灶臺上取下來，用鍋鏟在鐵鍋底鏟下，一把黑灰撒在傷口上，用一塊破布纏綁住傷口。燒柴草的鍋底灰真的很神奇，半個月后，砍斷的大拇指痊愈了。不過指甲蓋至今還是兩半。
　　 春天，老家進(jìn)入最忙季節(jié)，生產(chǎn)隊開始春耕備耕了，六叔是生產(chǎn)隊里的牛把式，那時六叔家里很窮，下地犁田干活時，上身穿件用粗草繩當(dāng)腰帶窟窿連窟窿的破棉襖，肩上扛著鐵犁，高卷著褲腿，一手牽著老牛，一手拿著打牛鞭，步行在田間狹窄的田埂上去干活。
　　 土地分田到戶后，六叔家里喂養(yǎng)了一頭母牛，春天，六叔耕犁完自家的田地，連人帶老牛給村里鄰居家犁地。六叔厚道，耕犁完田地算工錢時，六叔總是笑著說，你隨便給點，大家都是鄰居，要錢不好意思。如今，六叔年紀(jì)大了，老家的春耕基本實現(xiàn)了機(jī)械化。
　　 春天，回老家的時，喜歡到六叔家里坐會兒，80多歲的六叔，仍然沒有在家閑著，在家里見不到六叔，要么見他在田間干活，要么見他在山上拾柴草，要么見他坐在街邊賣竹簍。六叔不僅是種莊稼的好把式，也是竹編的巧手，竹籃、竹簍、竹筐……六叔樣樣會編織，一年四季，六叔都不會閑著。
　　 春天，茶山上的茶葉該采摘了，小時候，在大隊里讀小學(xué)，雖然沒有書費和學(xué)費，但寫字本需要自己掏錢去買。星期天，為了掙點寫字費，我和莊上小伙伴們，身上挎著竹背簍，跟隨大人們天一亮就到茶山。采茶看著是件輕活，其實是件吃苦的活，中午在茶山上，又熱、又餓、又渴，簡直就是熱鍋里的螞蟻。
　　 小學(xué)時候，春天，母親喜歡買些小鵝苗、小鴨回家喂養(yǎng)，從小鵝苗、小鴨苗買回來那一天起，早晨，我和弟弟就睡不成懶覺了，天剛麻麻亮，母親就拿著掃帚把跑到床前，讓我和弟弟抓緊起床，提著竹筐，拿著小鐵鏟，去麥苗地溝，挖蒲公英等野菜。，回來切碎喂小鵝小鴨。
　　 我和弟弟在麥苗地溝里尋找小鵝喜歡吃的野菜，田埂上，堂哥牽著老水牛在啃著嫩草，太陽升起，掛在麥苗尖上的露水珠，在太陽光的映射下，像一朵朵白色小花，是那么晶瑩剔透好看。竹筐里裝滿了野菜，我和弟弟該回家吃早飯了。吃過早飯，背上書包和村里小伙伴們，歡蹦亂跳去學(xué)校。
　　 春天，秧苗田里的秧苗長高了，老家到了插秧季節(jié)，每年插秧季節(jié)，學(xué)校都會放半個月假，讓孩子們回家?guī)椭改父牲c家務(wù)活。母親下田插秧前，安排給我的任務(wù)，監(jiān)督弟弟看管好兩個妹妹，我提菜籃子去菜園里，把中午全家吃的菜準(zhǔn)備好。我做飯菜的手藝，都是小時母親手把手教會的。
　　 大人們白天下田插秧，吃完晚飯，大家都提著木秧馬到育秧苗田里拔秧，秧苗拔出后，再用稻草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第二天用糞筐挑到田里插。父母田里拔秧回家的時間很晚，我和弟弟、妹妹坐在家里等待父母下工。父親田里拔秧苗回到家，我和弟弟、妹妹早已東倒西歪睡著了。
　　 春天，村頭河灘地變成了一片綠洲，沿河兩岸高大的泡柳樹變成了，一把撐在半空中的綠色遮陽傘。一個驕陽似火的中午，吃過午飯，我光著上身乘著中午人少跑去河灘泡柳樹下，一個不深的河潭里泡泡涼水澡。當(dāng)我快走近河灘地時，發(fā)現(xiàn)泡柳樹下，一片茂密的小樹林里，似乎有兩個人影在晃動。
　　 為了證明眼睛的視力，我放棄走近路去泡柳樹下河潭，轉(zhuǎn)彎選擇了一條不易被發(fā)現(xiàn)的小路，當(dāng)我小心小心翼翼靠近泡柳樹，發(fā)現(xiàn)了“阿強(qiáng)趴在阿芳身上”爆炸性新聞。80年代，農(nóng)村青年男女敢如此開放，全村只有阿強(qiáng)和阿芳膽子這么大。十分佩服阿強(qiáng)的膽子。
　　 阿芳父親是個殺豬屠戶，村里誰家小孩哭鬧，只要嚇小孩說，屠戶來了，比靈丹妙藥都管用。阿芳是她父母大女兒，是全村公認(rèn)的村中之花，全村好多男孩的父母，做夢都想讓阿芳當(dāng)兒媳婦，可是，由于阿芳的屠戶父親脾氣怪、話不好說，媒人們都望而卻步，不敢去阿芳家里，向其父母提親說媒。
　　 我和阿強(qiáng)同村，既是好朋友，又是從小學(xué)到初中同學(xué)，阿強(qiáng)喜歡讀書學(xué)習(xí)，靠在報紙上發(fā)表文章，把他從農(nóng)村招聘到公社里工作，肯定地說，發(fā)生我見到的事，不是阿強(qiáng)主動追阿芳，而是阿芳主動追阿強(qiáng)。背地里，我祝福阿強(qiáng)和阿芳能夠喜結(jié)良緣，成為一對恩愛夫妻，到時能夠吃上他們喜糖。
　　 阿強(qiáng)知不知道我偷看他和阿芳之間的“新聞”，對他和阿芳來說并不重要，更為重要的事發(fā)生了，阿芳的胸漸漸凸起來了，結(jié)過婚的女人，一看就知道阿芳已經(jīng)不是純姑娘了，一個和男人睡過覺的女人。一天，阿芳家門口響起連串鞭炮聲，阿芳出嫁了，男人不是阿強(qiáng)。
　　 90年代，村里百分之九十的年輕人，選擇離開老家去經(jīng)濟(jì)發(fā)達(dá)城市打工，我也卷起鋪蓋卷逃離了貧窮落后的老家。10多年后，我回老家村里辦事中，問我見到過阿強(qiáng)沒有，我離開老家后，阿強(qiáng)也辭掉公社里的工作，不知去哪個城市打工了，阿芳回娘家村里人背地里都說，她的兒子面相長得太像阿強(qiáng)了。
　　 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一次老鄉(xiāng)聚會中，一個老鄉(xiāng)說，幾天前，他見到了阿芳，阿芳和她的丈夫，也在這個城市不遠(yuǎn)處，另外一個城市打工，阿芳的丈夫是個搞房屋裝修的小包工頭，阿芳在給她丈夫和幾個小工做炊事員。作為從小一塊長大的本村人，聽到這個消息，我決定抽時間去見見阿芳，看看這個當(dāng)年的村花現(xiàn)在如何。并向老鄉(xiāng)要了阿芳的電話。
　　 青年時代，我和阿芳的關(guān)系也很好，晚上，去鄰村看露天電影，阿芳說她的膽子小，經(jīng)常讓我偷著陪著她一塊去，要不是半路殺出個阿強(qiáng)，阿芳肯定會和我好上的，由于阿強(qiáng)的一時魯莽，阿芳成了外村男人的女人，把肥水流到了外人的田里。這些年來，一直在惦念著阿芳。
　　 一天，乘去阿芳打工城市出差機(jī)會，在她租住房屋附近的公園里，我和阿芳見了面，美人就是美人，都快60的人了，遠(yuǎn)看還是個大美女。阿芳年輕時就是個性格開放的女子，山難移，性難改，見面時，一邊緊緊拉住我的手，一邊和我開玩笑說，當(dāng)年不是你的膽子太小，我不就成了你的女人……
　　 坐在公園連椅上，我問阿芳和阿強(qiáng)有沒有聯(lián)系？阿芳告訴說，早就有聯(lián)系了，幾天前，阿強(qiáng)還在和她通電話，電話里阿強(qiáng)突然說，村里都說我兒子長得像他，糾纏我要和我兒子做親子鑒定，不管是真的還是假的，萬一傳到我老公和兒子耳朵里，還讓我在親戚面前怎么做人，抽時間你勸勸阿強(qiáng)，讓他不要胡說八道。
　　 我老公是個大字不識幾個莊稼漢，是個就知道干力氣的人，當(dāng)年，不知父母為啥給我找了，這么個呆頭呆腦愚蠢的男人，跟這樣一個男人生活有啥意思，真不知這些年我是咋過來的，兒子大腦比較聰明，和兒媳婦一塊在蘇州找了個工作，女兒因小時生病，一針打得成了個到處亂跑的瘋子，要不是帶領(lǐng)孫子，真的不想再活下去了。阿芳含著淚說。
　　 自古紅顏多薄命，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在阿芳身上得到驗證，返回的火車上，我一直在回想阿芳對我說，要不是當(dāng)年膽子太小和性格不開放，她肯定是我的女人。怎么可能呢，我不可能去娶一個殺豬屠戶的女兒，她就是長得像個仙女，我也不可能娶她，因為，我最怕看見慘不忍睹的屠戶殺豬場面。沒娶到阿芳一點也不后悔，一直惋惜阿芳的命苦，是阿強(qiáng)害苦了阿芳。
　　 又到了春天，轉(zhuǎn)眼離開老家30多年了，今天的老家從昔日交通閉塞，一年打下的糧食連溫飽都解決了，貧窮落后的窮山村，變成了水泥馬路四通八達(dá)，山花爛漫的美麗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