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起，我抱著兩紙箱小香蔥放進車?yán)?，?zhǔn)備去黃河邊灘地栽種。家鄉(xiāng)信陽的小香蔥香味持久濃郁，做燉菜時在湯里加上細(xì)碎的小香蔥，家鄉(xiāng)的味道就會瞬間纏繞在舌間，久久不散。
　　 小香蔥是大姐在家鄉(xiāng)栽種的，前些天我打電話給她說想在黃河邊租的灘地里栽些家鄉(xiāng)的小蔥，大姐爽快地答應(yīng)了。小香蔥由跑家鄉(xiāng)到鄭州順風(fēng)車的外甥捎帶過來，隨小香蔥一起帶過來的還有香菜、蒜苗、油菜和雞蛋。香菜、蒜苗和油菜皆鮮嫩肥碧，而紙箱里的小香蔥，更是根根肥壯纖長，沒有一絲枯葉。大姐種莊稼是行家里手，種菜也是模范，各種蔬菜在她的精心伺弄下，自然是不會辜負(fù)，長出最好的狀態(tài)。
　　 因為還要趕時間去國瑞靜香園見人談事，我把小香蔥帶到黃河灘地后，急匆匆地用菜鎬子將松軟的泥土一行行開溝，把小香蔥粗略分株栽種。全部栽完后才發(fā)現(xiàn)行距歪斜不均勻，株距也寬窄不一，看來我的心思并未放在栽蔥上。不過澆水時我加了些小心，用勺子舀水一株株澆下，避免猛灌造成水不能充分浸潤泥土。小香蔥栽完后我拍照發(fā)到家人群里問大姐栽的稠不稠，何時可以施肥。大姐并未及時回復(fù)，只到下午她才回話說蔥栽稠了，還需要分栽。施肥不著急，要等到小香蔥完全成活過來后才可以，如果是雞糞需要注意埋進小香蔥附近的土里時要保持些距離，不能太近，防止燒根。大姐簡單的三言兩語，卻是她長期和土地打交道的舉重若輕。我感覺自己所謂的鐘情土地其實只是看上去很美好的光環(huán)，絲毫經(jīng)不起實踐檢驗。我單獨在大姐的微信上對她說，以后你就是我的種菜顧問了。大姐自豪且肯定地回復(fù)我說，種菜當(dāng)你的顧問沒有一點問題。
　　 大姐家和我家住在一個灣子。父親當(dāng)初答應(yīng)大姐的親事時就想著能夠住在一起好有個照顧。沒曾想后來照應(yīng)我家最多的就是大姐。因為彼此住的近，天天可以見面，不僅生活上可以照應(yīng)，勞動時也可以互相幫襯。農(nóng)業(yè)勞動最繁重緊要的就是搶種搶收，既不能耽誤農(nóng)時，又要和時間賽跑保證收成。而搶種搶收中最為當(dāng)緊的就是春播時栽秧和秋收時挑稻把子。大姐和姐夫忙完她們自己的田地，就抽空來幫忙，成為我家勞動的生力軍。
　　 繁重的農(nóng)業(yè)勞動和有限的收成并不能致富，可家家戶戶年年守著土地精耕細(xì)作，舍不得丟棄一絲一毫土地。土地是大家的飯碗，是命根子，有了糧食就不會餓肚子，有了蔬菜就可以豐富餐桌，豐富味蕾，讓生活變得有滋有味。從金貴的土地中擠出來的菜地實在有限，卻是家家戶戶餐桌上佐餐的最大希望。那時候，市場經(jīng)濟還未興起，沒有塑料大棚等溫室種植技術(shù)，也沒有返季節(jié)蔬菜，食物的來源完全遵循自然規(guī)律。當(dāng)時我的家鄉(xiāng)連電都沒通，現(xiàn)代化還是一個努力實現(xiàn)的夢。食物沒有現(xiàn)代的保鮮工具和方法，想要貯存依然只能采取最原始的土辦法，但效果實在不好。作為隨季節(jié)生長的蔬菜，想隨心所欲的長久走上餐桌，就成為生活的大事。菜地有限，想四時獲取新鮮蔬菜，滿足需求，不僅要花去許多精力，也是一件很不易的事情。
　　 大姐家兄弟多，分到她們名下的田地少，菜地更是少得可憐。父親就將我家大灣子對面田沖上分得的約莫一分多菜地讓給大姐種菜。大姐如獲至寶，利用空閑時間將菜地細(xì)細(xì)翻動收拾，充分利用每一寸空間。三四行小香蔥，五六排韭菜均勻分布，蕃茄、黃瓜、茄子、豆角、荊芥……該有的時令蔬菜一樣不落，高低錯落，簇?fù)碓讵M小的空間里。大姐還在地坎處栽上幾棵倭瓜，讓它們充分利用菜地外的空間，以便獲得最大的收獲。小小的菜地看似雜亂，幾乎沒有下腳處，其實卻分布合理，各種蔬菜安靜的和諧相處，體現(xiàn)著大姐的巧手與智慧。大姐熟悉每種蔬菜的脾性，知道何時栽種，何時松土除草，何時施肥。夏天里蔬菜最耗水分，每天晚上大姐都要在菜地下面的田沖過水溝里挑水澆菜，讓它們始終保持著旺盛的生長姿態(tài)。趕在落雨前，大姐將雞糞和糞水及時澆在菜地里，讓它們和雨水充分混合，給蔬菜輸送最好的營養(yǎng)。大姐將主要的勞動時間花在田地的勞動上，利用起早貪黑的一部分邊角時間用在菜地上。時間在經(jīng)年累月的付出中累積，花在哪里哪里就會有效果。村里鄰居總贊嘆大姐說，平日沒咋見你在菜地干活，沒想到你的菜卻長得格外好。大姐并不解釋，只是謙虛地笑著回應(yīng)。至于她到底付出多少辛勞和汗水，菜地知道，菜地里的每種蔬菜也知道。
　　 大姐的菜園總是超出想象的豐饒，像一個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聚寶盆，不僅解決了自家的菜籃子問題，還時常給我家送些時鮮蔬菜。還有富余的蔬菜，大姐收拾清洗干凈，拿到集上售賣，換些錢貼補家用。大家都是農(nóng)村人，蔬菜算不上緊缺商品，許多時候蔬菜并不好賣。大姐就將黃瓜、茄子、豆角蒸熟曬干保存。趕在深冬來臨前，腌臘菜、蒜頭和蘿卜干也是菜品的必備。到了正月，這些干菜和咸菜一起就成為餐桌上最好的美食。
　　 大姐自從結(jié)婚和姐夫一起組建她們的小家庭后，就開始有了記賬的習(xí)慣，這個習(xí)慣她堅持了好多年。大姐說一個再小的家庭，一年的吃喝花銷加上人情往來也不是小數(shù)目，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一世窮。過日子細(xì)水長流，不能飽漢子不知餓漢子饑，需要節(jié)儉，需要精打細(xì)算，不該花的一分不花，該花的一分也不能省。圍著土地轉(zhuǎn)圈的日子里，大姐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增加收入，堅持著對土地的用心付出，相信只要付出就會有收獲。就這樣大姐撐起一個完整的家，有了三個孫女兩個孫子，一家人雖偶有煩難矛盾，卻整體親近和睦。如今，已近六十的大姐在家仍然有忙不完的事情。兩個外甥各自帶著一小家人住在縣城，時不時有事需要她過去照應(yīng)。父親正月里感冒嚴(yán)重住院一個星期，出院后身體一直虛弱，需要人照顧。大姐忙完城里的外甥們的事情，還要抽出時間為父親母親送飯菜，伺候他們飲食起居?，F(xiàn)在天氣一天天暖和，大姐還要忙碌她無法割舍的田地，打理莊稼和菜地。大姐說，自己種的糧食和菜安全、好吃，而且也放心。她還信心滿滿地和我說，現(xiàn)在賺錢真難，不過活人總不能讓尿憋死。要是實在賺不到錢，我和恩二姐就好好種幾塊菜賣，也可以解決生存問題呢。
　　 大姐的話簡單實在，充滿樂觀的豪情，仿佛只要守好她的土地就會有無限希望。她的話我不僅相信，甚至深深受到感染。我居住在遠(yuǎn)離家鄉(xiāng)的鄭州，時常因為生活的威壓生出些煩惱，而大姐的話卻讓我釋然。
　　 我望著眼前將近四畝黃河灘地，雖然翻耕了一些撒上了菜籽，可大部分還在荒蕪，長滿了野菜和野草。這么好的土地如果交給大姐，不知該把她興奮成啥樣，也許早已急不可耐地全部開墾出來，種上各種蔬菜和糧食。
　　 我又將目光停留在剛剛栽種的小香蔥上，它們歪斜著身子，低伏著青綠的腦袋，像在懷念遠(yuǎn)方的家鄉(xiāng)，也像在懷念大姐。我不知道，最后這些小香蔥能否長出和大姐栽種時的一般模樣。
　　 2025.3.26日.夏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