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菊韻】野菜(散文)
野菜生長在田地里,與莊稼及雜草結(jié)為連理。鐘愛自然的人見了,會動情地說:“田里的兒女真夠多呀,個個千差萬別又別具迷人的藝術(shù)長相。"一一一在農(nóng)夫看來,這話一點不假。我們可不要把它想成言過其實的阿好語。
春分前后野菜已由初冬時模糊的苔痕長到了兒童手掌一般大小,顏色除過蘭汪汪與白絨絨的少數(shù)幾個以外,再都是碧綠的,碧綠中又有著色差。
勺勺菜顧名思義便一目了然,葉片像極了餐具湯匙。它緊貼地面生長,有如大開后的菊花。它可是同類中的嬌嬌者,只在肥沃的田土上才會有,口感是絕無僅有的“面”。羊起甲松針樣的葉子團成一堆,呈現(xiàn)著球體的形狀,大起來后開米粒大的白花。拉拉菜鋸齒狀的葉片很突出,莖脈匍匐著生長,老板時頂端生出很小的紫色小花。麥花瓶單桿直立,葉片像極柳葉,與麥子并肩生長,麥子黃了的時候它也碩果累累,個個花瓶兒裝滿種子。同樣直立的還有米蒿蒿和棉棉掃帚。米蒿蒿廣布在麥田和油菜地里,春來萌發(fā)得早。未出桿以前顏色稍白,大時開枝散葉長得很瀟灑。成熟時,家鄉(xiāng)常有人采集來榨油吃。它先于油萊成熟,但晚于蒂蒂菜。兩者無疑是野菜中的勤快者。提起棉棉掃帚,該稱它為野菜之王,只要給足水肥,它甚至能長到屋檐,同時又粗如甕缸。葉片肥大且鼓囊囊的哈蟆菜像極了賴哈蟆的皮膚,因而得名。白蒿又名茵陳,撥來攤在手掌上看,葉片類似艾葉,艾葉沒有它初生時白,但比它長而寬。有個叫群毫毫的,因為宿生,只得把根扎在在窯背、地坎、山坡等人跡罕至的地方去與雜草為伍,積年累月以后根成了老根,顯得奇崛粗黑。它葉柄兩側(cè)的細葉當真細若毫末。叫麻麻崖的全然就如名目所說的一樣,干土崖壁是它生長的樂園,長而半張的葉片麻而不平。它的根莖不僅粗黑而且彎來彎去,刮去薄薄的黑色外衣,呈露出的竟是白皓皓細嫩的肉質(zhì),漿汁又濃又白,嚼在嘴里想不到竟有著水果般地享受。蒲公英、群毫毫和麻麻崖都是宿生性的野菜,根的形態(tài)頗相似,外表枯脊蒼老。大概為了利于越冬,根上近地面的部分都被覆著幾層網(wǎng)狀的“絨葉”。
人們耳熟能詳?shù)乃j薺菜相對以上而言,天公地道地講只能位列末等。不僅其貌不揚,更主要是營養(yǎng)與囗感遠遜色于以上諸位。我的家鄉(xiāng)渭北農(nóng)村有誰不把其當草看待呢?它多得幾乎觸手可得,就單論這一泛濫程度其價值就不言而喻了。蒂蒂菜又喜歡聚集著生長,開花時不消說白成一片。那個“如火如荼的”成語就借用了這一景象。上文提及的比較名貴的野菜可不像它出不一兩層葉就要生出只為結(jié)籽的莖,只見高高豎立著的莖上結(jié)滿招搖的小白花。它為終極目的總在爭分奪秒地向上躍進,當著地表一切綠植尚在努力蓬蓬勃勃著的時候,它已是鶴立雞群的狀態(tài)。
若問我何故這般了解野菜,因為經(jīng)歷過吃野菜的貧苦歲月。那時食不果腹,只好尋找野菜來驅(qū)趕饑餓。而如今的人們吃野萊,卻出于尋幽攬勝的動機。至于野菜的營養(yǎng)是否全高于疏菜,在我個人看來也有例外。苜蓿就是典型的例子。
春陽瀲滟的中午,喜氣洋洋地挎起籃子,拿上鏟子走向鳥語花香的田野去剜這些珍奇的野菜該是多么叫人娛心適意的美事。然而這一切如今已變得可遇而不可求了。莊稼地里的除草人力早被除草劑噴霧所替換,“城門失火,殃及池魚,”野菜一并被消滅了。
過去尚在讀小學時,春天每逢早上放學,去地里鋤地的母親也準時歸來,街上走著的母親肩上荷著鋤把,手中經(jīng)常攥三五根蠻荊,衣兜里又塞一把小蒜。九點半左右耀眼的陽光里蠻荊那肥壯又白嫩的根惹人注目。一時教饑腸轆轆的我真有點饞涎欲滴。我歡天喜地跑向母親,此時母親總微笑著把蠻荊遞給我,要我吃一個,然而自已卻不忍獨享。要知道那可是家中早餐時唯一的菜肴。而那把小蒜是預備給中午的下鍋菜。說到這里,讀者或許不大肯信,鋤地一個響午,收獲僅僅這么一點兒?是的,果真如此!我可沒有過甚其辭:一來母親要趕工完成隊里的指標,無暇顧及以外的事,二來地里的苗苗草草早被接二連三的剜青者幾乎搜羅一空。春來鋤草其實是給莊稼松土保墑,也有利于雨水下滲。
歲月如梭,不知不覺中近半個世紀過去了。然而早年貧苦的生活情形依然印象鮮明。那時田地施肥,似乎完全依賴土糞,化肥仿佛見不到。土糞的來源依靠家禽家畜以及草木灰。土肥的好處是肥效長,既壯莊稼又滋生野菜。美中不足是來源有限,不夠用,只能按地塊輪年分配。
凡是先年施過糞土的田塊,春來麥子行畦的野菜,總是又大又密。同麥苗一樣綠得發(fā)暗,遠遠望去蘭汪汪地特別顯得茂盛。一村的人不等野菜長大,男女老幼只要空閑無不爭先恐后地低頭彎腰游走在野地尋野菜。
家鄉(xiāng)把剜野菜叫挑野菜,這“挑”字是鄉(xiāng)里的土話,然而卻把剜菜的動作表達得淋漓盡致。一瞅二鏟三挑四抖土五投籃,挑一個野菜的動作才算完成。三挑指遇著野菜與雜草擠生在堅硬的地方時,得先瞅好角度再把鏟子迅猛地壓入土,隨即聽到"叭”地一聲細響,鏟子刃刃接著再往上一翹,左手跟著掐住野菜一提,野菜便從草叢中分離出來。
昔日生產(chǎn)隊的大田里盡管野菜隨時令層出不窮,但總接不上農(nóng)家生活的需求。人苦于糧食不夠吃,唯有就地取材不斷剜野菜。野菜竟然常被剜得青黃不接。說到這里年輕人或許疑惑不解:為什么不種疏菜呢?答案只有一個,糧比菜重要。糧食尚且不夠,哪能再支用良田背本趨末!
野菜在過去生產(chǎn)隊時處處繁茂,而在現(xiàn)在蹤影難尋。這恰恰從另一個角度反映了社會生活的巨大進步。
過去工業(yè)沒有發(fā)展上來,化肥及農(nóng)藥少之又少。導致田地供給莊稼的養(yǎng)料嚴重不足,病蟲害又無藥可用,糧食生產(chǎn)只能聽天由命。同時人的思想束縛于理論教條,固步自封,又阻礙了工業(yè)的快速發(fā)展。后來社會發(fā)展史上一位干員走上了領(lǐng)導崗位,一切都突飛猛進了。眼前的生活,已由溫飽走到了小康。哪里再用得著繼續(xù)拿野菜頂飯饃充饑呢,反倒連正常的疏菜也吃不完。這難道不值得慶幸嗎?
近日,家里來了幾位遠鄉(xiāng)的客人,父母和他們坐在沙發(fā)上聊天,幾次提到社會發(fā)展史上的這位干員,大家都心存感激,客人們說,“要不是他的貢獻,說不定這會兒聊天的功夫得改做剜野菜。"我在一旁聽到這句話時,不禁涔出了淚水。
本文寫于2025年3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