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文】山水昌樂之方山散記(散文)
?在中國北方遼闊的版圖上,昌樂縣五圖街道的地層深處埋藏著遠古密碼。藍寶石的幽藍、膨潤土的雪白、煤炭的玄黑、石灰?guī)r的月白、玄武巖的黛青,五色礦脈不僅是自然的饋贈,更是地球演化的活態(tài)博物館。這片因礦而得名的土地,用斑斕的礦脈作經(jīng),以六百年的建制沿革為緯,織就了一幅獨特的文明錦緞。
明永樂年間"辛王廠"的冶鐵工坊,在清朝商幫駝鈴聲中演變?yōu)榈V區(qū)聚落。1930年第四區(qū)的銅質(zhì)公章,1948年五圖區(qū)的木制界碑,1958年人民公社的夯土墻,2007年撤鎮(zhèn)設(shè)街的金屬牌匾,每個時代都在土地上留下獨特的行政編碼。特別是2013年與城南街道的合并,讓古礦區(qū)的記憶與新城區(qū)的活力實現(xiàn)了時空疊合。
?當重型機械的轟鳴聲喚醒沉睡的礦脈,現(xiàn)代科技賦予古老資源新的生命。藍寶石在精密儀器下切割出57個折射面,膨潤土經(jīng)納米技術(shù)改性后成為環(huán)保新材料,石灰?guī)r轉(zhuǎn)化為高標號水泥構(gòu)筑城市天際線。五圖人用智慧在傳統(tǒng)礦冶基因里植入創(chuàng)新密碼,讓大地調(diào)色盤在新時代煥發(fā)異彩。那些深埋地底億萬年的礦石,正通過現(xiàn)代產(chǎn)業(yè)鏈的轉(zhuǎn)化,講述著古老土地的新故事。
晨光初露,遠山含黛,云絮垂落方山肩頭。這座新生代造山運動托舉起的孤峰,以338米的海拔俯視著魯中平原,八平方公里的山體宛如天公遺落的玉璽,四棱見方的輪廓里封印著千萬年光陰。像一塊被歲月打磨的硯臺,穩(wěn)穩(wěn)鎮(zhèn)在昌樂大地的紙頁上。循著《水經(jīng)注》“山水相繆,靈秀所鐘”的舊語,我踏上了這片山水交融的土地,仿佛展開了一幅徐徐鋪陳的五彩長卷。方山廟、龍泉寺、九龍湖、歸源山莊、庵上湖、桂水灣、方山書院……每一處景致都似畫中落筆,或濃墨重彩,或淡雅留白,將自然與人文的呼吸悄然縫合。?
春深三月的方山正被新綠浸染,循著桂河源頭攀至山巔,方山形如墨硯,山腰云霧繚繞處,便是千年雪柳棲身之地。老樹虬枝斜逸,春日飛絮似雪,秋日金葉如鱗,鄉(xiāng)人謂之“山神白發(fā)”。行至半山回望,但見白浪丹水繞山而走,汶河如帶橫陳南天,孤山在北自成屏障,這座橫亙昌樂中北的孤峰竟生出凌駕平原的巍然。
行至西麓,古廟飛檐挑破云翳。轉(zhuǎn)過半山腰,方山廟隱于古柏叢中,枕著元代的松風醒來。元大德十一年的重修碑記猶在訴說屢毀屢建的滄桑。方山廟古稱龍神祠,龍泉觀、因龍神尊號西門大夫,也稱西門大夫祠,現(xiàn)為省級重點文物保護單位。明代后方山廟內(nèi)供奉的是方山爺,相傳是為守護昌樂百姓平安而坐化的時任縣令于子仁。山門前"方山高德清風骨"的牌匾赫然入目,朱漆匾額上的金字在晨霧中泛著溫潤光澤,恍若那位明代知縣未曾褪色的氣節(jié)。
沿著青石臺階蜿蜒而上,階縫間苔痕斑駁,似歲月刻下的密語。門扉半掩,檐角銅鈴隨風輕吟,驚起幾只灰雀。廟前兩株千年古松,虬枝盤結(jié),樹冠如傘,投下一片清涼。門楣上“方山古廟”四字已褪色,卻依稀可見當年匠人的遒勁筆力。黑色木門上是青色小瓦,兩面出檐,門上張貼一副對聯(lián):“一座方峰千古秀,半潭龍池萬年清”,橫批是:風調(diào)雨順。古廟兩側(cè)古木參天,多為古柏老槐。右側(cè)豎立著2002年孟秋鐫刻的《方山碑記》。左側(cè)豎立三通石碑,均為《重修方山廟碑記》。
跨過門檻的剎那,恍若穿越時空隧道。山泉自石隙滲出,正殿前那泓"方水池"碧波微漾,倒映著斗拱飛檐,一泓清泉歷經(jīng)數(shù)百年仍不增不減,映著七百年前僧侶種下的黃楊。池上步云橋如月牙墜入清波,石欄雕紋里棲著明朝的苔痕。池邊《護山碑記》上"縱牛羊者罰錢十千"的銘文,讓今人驚嘆古人環(huán)保意識之超前。昌樂八景之首的"方水朝煙"便在這方寸之間氤氳流轉(zhuǎn)。
步入殿內(nèi),香火氤氳,一尊斑駁的城隍像端坐正中,目光如炬,仿佛仍在守望這片山林的安寧。雖經(jīng)歲月侵蝕,神像眉眼間仍透出慈憫之氣。輕撫殿柱上"地獻其靈,一道清泉千里潤"的楹聯(lián),耳邊仿佛響起清嘉慶縣志編纂者考證"西門大夫"時的困惑低語。廟后有一方殘碑,字跡漫漶,唯有“明萬歷重修”幾字尚可辨認。輕撫碑面,指尖微涼,似觸到了時光的褶皺。?
山風掠過松柏林濤,攜著遠古的回響。早在商周青銅器泛著幽光的年代,爽鳩氏部落便在此生息,他們的骨笛聲與山泉和鳴,將華夏文明的火種播撒在這片沃土。而今松針篩落的陽光里,依然能窺見時光的密碼——元人植下的千五百株松柏,歷經(jīng)七百年風霜,竟暗合"壽"字布局。樹冠層疊如篆,枝干虬曲似籀,早春新綠與蒼翠雜糅,恍若天地間懸著一幅活字碑帖。另外,方山上還有五棵樹齡在130歲至400歲間的柏樹,構(gòu)成了繁體“壽”字中“寸”的一點,當?shù)厝朔Q這五棵柏樹為“五棵松”,成為這片土地上獨特的文化景觀。守廟老人指點我辨認古柏陣列的"壽"字時,山風忽起,千株松針簌簌搖動,仿佛三百年前那位執(zhí)鞭縣令的袍袖仍在翻卷。讓我想起《柏樹碑記》里記載的舊事:每逢六月廿七,方圓百里的百姓仍要踏著丹水支流來趕廟會。供果香燭間,那位坐化鎮(zhèn)鬼的于縣令,早化作山民口中代代相傳的"方山爺"。他的金身塑像在正殿里沐著晨昏,腳下卻蜿蜒著現(xiàn)代礦井的軌道,倒像某種跨越時空的對話。
拾級至山頂寶石礦坑,日光穿透云層,巖縫間偶見幽藍微芒。四十年前牧羊人雨中拾寶驚現(xiàn)藍寶礦脈,而今坑壁猶見晶簇痕跡。蹲身掬一捧赭色砂土,指縫間細碎云母閃爍,恍若握住滿把星屑。遠處桂河、于河、丹水三脈分流,恍見三千年前爽鳩氏汲水制陶,文明的火種在此落地生根。
為更好展現(xiàn)于子仁流芳六百余載的清廉政德,現(xiàn)如今建于方山廟前殿的方山高德清風骨展館也正式開館。
展館依山而建,整體建筑風格古樸典雅,外墻以青磚灰瓦為主,屋檐翹角,雕梁畫棟,展現(xiàn)出濃厚的傳統(tǒng)建筑韻味。展館外墻上雕刻有于子仁創(chuàng)作的《昌樂八景詩》,展現(xiàn)了他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愛民情懷。展館內(nèi)部通過四部分內(nèi)容介紹于子仁的生平??邕^門檻的剎那,木質(zhì)窗欞篩下的光斑中似見青衫浮動——永樂年間那位少年進士,正捧著《昌樂縣志》自歷史深處走來。玻璃展柜里的線裝書頁脆黃如秋葉,卻清晰拓印著他主政九載的歲月:開鑿的十六里引水渠至今蜿蜒在桂河畔,親手栽植的千棵官柳仍垂蔭百姓門庭。
最令人駐足的,是西廊那幅斑駁的《伏虎圖》。褪色丹青里藏著一則傳奇:新官上任的于子仁聞西山有虎患,竟單騎入林三日,歸來時馬蹄沾著虎血,百姓方知所謂"惡虎"原是魚肉鄉(xiāng)里的豪紳。展墻暗格里陳列的明代刑具泛著冷光,卻映照出他"寧鳴而死,不默而生"的朱批判詞。講解員輕聲念著地方志記載:"自于公伏虎,昌樂夜不閉戶者二十載。"
轉(zhuǎn)過回廊,忽見天井里一池碧水映著方山倒影。這便是《方水朝煙》的源頭了。池畔青石上鐫刻的詩句被晨露浸潤得愈發(fā)清晰:"何人吸取池中水,噀與蒼生洗旱愁。"恍惚間,那位布衣縣令仿佛仍立在池邊,指揮民夫開閘放水,將方山清泉引入龜裂的田壟。而今池畔古柏已亭亭如蓋,樹根深扎處,或許還埋著他當年治水時的半截斷鎬。
登至后庭觀景臺,但見層疊屋宇沿著山勢錯落,新栽的百畝廉政林正在吐翠。幾位佩戴黨徽的參觀者憑欄遠眺,他們手中的筆記本記滿了于公勸農(nóng)興學的舊事。山風掠過展館檐角的鐵馬,叮當聲里似有古訓回響——正廳那方"清慎勤"的戒石銘,在新時代陽光里愈發(fā)澄明如鏡。
離山時暮色初合,回望方山輪廓已隱入蒼茫。忽然懂得這橫亙的山體何以六百年巍然:當青史化作清風,廉骨便成了山脈。歸途上,忽憶起歐陽修“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間”的慨嘆,莞爾一笑——此間山水,何嘗不是一卷無字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