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校園一棵古樟樹，每當走到它的跟前，就打開了一段童話。
　　 “好癢啊?！泵兹椎念^發(fā)撓得我忍不住想笑，“我的腰老了，已經(jīng)不能想彎就彎下去了，胳膊也伸不到腳底去撓癢了?！?br />　　 “嘿，真不好意思。你是什么樹？”我明知故問。因為我喜歡它把我?guī)нM了童話世界。
　　 “你好，我是一棵樟樹，孩子們說宋慶齡故居門前也有兩棵樟樹?！?br />　　 走進校園，那群孩子就圍攏在我的身邊，我們喜歡在這棵老樟樹下，就像我們溝通膜拜校園之神。
　　 “你可以叫我樟樹爺爺，那些孩子們都這樣叫我。孩子，來，躲到我后面去。”那些孩子好像聽到了老樟樹的吩咐，居然讓我成為孤單的人。
　　 “樟樹爺爺……”孩子們仰首喊著，我知道，每屆學生開學第一課就在老樟樹下接受校園歷史的教育。老樟樹已經(jīng)成為孩子們心中的偶像。
　　 “不止有孩子，還有老師?！蔽亿s快補充，昔日我就是站在老樟樹下的孩子，如今成了孩子們的老師。
　　 校園的格局特別有意思，一棵老樟樹，一挺旗桿。春風婆娑著老樟樹，發(fā)出沙沙聲，風找到了琴，琴曲伴著紅旗獵獵。五星紅旗吹得舒展開，我的精神也振作起來，唱著“我們長在紅旗下”。
　　 一縷縷碎片，就像春天時，學校旁邊流淌的溪水，常常在我的腦海泛起陣陣水花。很多記憶都跟春天有關(guān)，和一棵樹有關(guān)，我不知是我見證了老樟樹的春秋，還是老樟樹見證了校園的生活。
　　
　　 二
　　 老樟樹是在一種理念下走進了校園。那是六十年前的春天。
　　 “學校里，應該有綠色?！崩闲ｉL把我栽在校門口，我的腳下是土黃土黃的地面，面前是一棟土灰色的房子，還有一群孩子。
　　 老樟樹還一直納悶，為什么校長上任先植下它，而不寫點文采飛揚的校訓，建設(shè)一下學校的大門。
　　 “老師，這是一棵什么樹？”這些孩子把老師和我圍起來了。
　　 “樟樹，這是一棵樟樹。它四季常青，無論是酷暑還是嚴寒，都能保持翠綠挺拔的姿態(tài)。”校長的眼睛看著我，也看向了孩子們，“你們都會長得又高又大?！焙孟?，從此，每一任校長都在樹下等著孩子們來問。
　　 這些孩子，個子看起來倒是有很大的差距，高高矮矮的，就像你們竹子，有的高，有的矮，而且一個個都很瘦。
　　 他教孩子們讀：“人之初，性本善……”樟樹之下群聲鏗鏘。就像我當初也這樣高聲朗讀，還不懂得這個“性”是什么，但后來知道是人性。我終于把綠色和善良的人性拉在了一起。
　　 教室里還會傳出歌聲：“我們的祖國是花園，花園里的春天多鮮艷……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聽到這首歌的時候，教室里的木頭椅子和木頭桌子都在搖晃，我也開始搖晃，我們就像那群孩子那樣快樂。
　　 兩只黑色的燕子比我來得要早，它們已經(jīng)在屋檐下安了家。它們在我的面前來來回回，從外面的山上、菜園里，銜來一些樹枝和泥巴，飛到教學樓的屋檐，壘一個新窩。過了幾天，有幾只黃色的小腦袋探出頭。等過段時間，它們就在校園里飛來飛去了。有時候還會停再距我咫尺的樹枝上，看老師和孩子們在操場上踢球。
　　 操場上坑坑洼洼，孩子們一不小心就會摔倒，不過，他們爬起來怕打掉身上的灰塵又繼續(xù)跑。只要不下雨，他們都是開心的。下雨天，孩子們會安靜地站在屋檐下，看著雨水把十幾個坑落滿。屋檐下，雨水滴在校長白色的發(fā)絲上，沿著他的臉頰流進衣領(lǐng)，他忘了擦拭。我的心和身體一樣潮濕，我喜歡雨水，卻希望它快點停下。
　　 “雨停嘍，雨停嘍?！焙⒆觽兒屠蠋焸兿虿賵雠苋?，他們拿起水瓢或者鍋鏟，把坑里的水舀進木桶，倒到我的腳根處：“樟樹樟樹，快快長大。”
　　 他們又開始跑啊，跳啊，笑啊，短暫的一場雨只是按下了暫停鍵，此時學校又熱鬧起來。陽光照在孩子們身上，每個人臉上都笑開顏，就像花兒那樣美麗。
　　 誰能說校園的這棵樟樹沒有歡樂，她見證了孩子們的成長，也遇到了太多的讀書故事。樟樹啊，你就是一本綠色的書，校園里總是孩子們的春天。
　　
　　 三
　　 老樟樹聽到每一個學生的讀書的聲音?！袄蠋?，我不讀書了?！币粋€短頭發(fā)的女孩，亮晶晶的淚珠在她圓圓的眼睛里打轉(zhuǎn)，一粒一粒滾落下來。老師和女孩就站在樟樹下的濃陰里。
　　 “發(fā)生什么事了。告訴老師，好嗎？”老師的眼睛濕潤，牽著孩子的手。
　　 “媽媽說，家里沒有多余的錢給我讀書了，只夠給弟弟讀。”說著，小姑娘撲在老師的懷里“哇哇”哭起來
　　 “你還這么小，不讀書太可惜了。你不要擔心，我跟你家人說?！蔽铱粗蠋熤徊贿^比孩子高半個頭，也是個大孩子。我伸出懷抱，把她們抱在懷里。
　　 學校隔幾天總要離開一些孩子。離開校門的時候，就像干枯的樹苗，失去了活力，低垂著身子，發(fā)出一聲聲嗚咽。要是那些眼淚收集起來，能填滿操場上的水坑吧。太陽出來了，操場上沒有孩子們的影子。他們趴在坑坑洼洼的桌子上，眼睛望著學校門口。
　　 除了留下來的兩個老師教書，其他的老師們早上天還沒亮就離開學校，晚上太陽下山、月亮出來了才回來，他們就像那對燕子父母，一天來來回回，比燕子還忙。過幾天，他們能帶回一只快樂的“小燕子”，教室里就會迎來一片歡呼聲。
　　 春風輕輕地吹著，夜，靜悄悄地來了，那是一個不眠夜，“太好了！太好了！我們的祖國萬歲！”老師們聚在一起，等待天明。
　　 孩子們都可以回來讀書了，國家實行義務教育，學費全免。就像今天給農(nóng)民免除皇糧國稅，從此種地國家還給錢補貼。
　　 “五星紅旗迎風飄揚，勝利的歌聲多么響亮，歌唱我們親愛的祖國……”師生相聚樟樹下，總是唱起這首歌。春風駘蕩，樟樹樹葉婆娑，好像也附和著這首歌的旋律，孩唱歌之后，孩子拉著老師的手指著樟樹說，他看見樟樹在唱歌。
　　 我抬起頭，一輪紅日升起，陽光灑在了校園里，照在操場上，照在老師和孩子們臉上，鳥兒在天空中快樂的飛翔。
　　 那是四十年前，1986年的春天。
　　
　　 四
　　 “你好啊，樟樹爺爺。還記得我嗎？”多么溫柔的聲音，一個短頭發(fā)的小姑娘，圓溜溜的大眼睛閃爍著智慧的光芒。我似曾相識，卻想不起來。
　　 “阿慧，真是你！”兩雙手拉在一起，我終于想起來了。
　　 “鄉(xiāng)下的學校，沒有城里環(huán)境好。你怎么選擇回來呢？”老師拿起學生的背包，就像那年，牽著她走向教室。
　　 “老師，當年多虧了你，用自己的工資偷偷給我付了學費，那時候我就下定決心，長大后回來當老師?！睂W生輕輕牽起老師的手，把背包背到自己肩上，“老師，國家為老百姓辦實事，咱們教育要迎來春天了。相信我們的學校會越來越好！”
　　 好啊，咱們的學生幸福了，老師才幸福。一切時光，都不是用來抱怨的，挖苦的，師生總是把過去的時光化為一粒糖果，品出美美的甜味。
　　 她們說到春天，眼里都是光，我喜歡春天，春天的時候我長得最快，身體里像是有一股氣息拉著我向上長，身上冒出一節(jié)節(jié)新的枝椏。
　　 春天之后，我的身體變成一片綠色的云。我面前土黃的草場，變成一片綠色的云，這朵云方方正正的，上面還還掛著彩虹。沒我高的矮房子，竟然長高了，比我還高，我要伸著脖子才能看見。教室里桌子和椅子都變成綠色的。春天可真好。
　　 我身后的圍墻，上面畫了很多漂亮的畫，有孩子、有老人，有日月星辰，孩子們最喜歡來看。有的畫是兩個小孩，互相彎著腰，孩子們跟后面學習：“請原諒?！庇械氖抢先俗谝巫由希⒆釉诮o老人捶背。
　　 ——說到這里，我的腰也酸了。孩子們給樟樹裝飾著環(huán)境，也表達著對樟樹的深情。沒有樟樹，這些涂鴉還有什么意義，我們的眼睛看向樟樹。
　　 “樟樹爺爺，你的故事太精彩了，不知不覺過去好幾天，我都長高了?！蔽也簧朴谑闱?，但感情總是沒有離開樟樹，似乎樟樹就是最親的人，是可以和它說悄悄話的人。
　　 是啊，如果不是親身經(jīng)歷，親眼所見，恐怕我也難以相信！當年的我就是跟你差不多高的一棵矮矮的小樹苗。我從樟樹總看到一個個身影，也包括看到當年的我。
　　 “你還沒有告訴我，他們到哪里去了?！?br />　　 “其實，我也想知道?！?br />　　 我跟樟樹有了對話，每當想到同學，走到樟樹下，就想問問，沒想到樟樹還比我性急。
　　 我知道，我知道。他們?nèi)チ烁蟮膶W校，那里的操場更大，孩子更多。一只燕子飛來，落在我身上。她呢喃地告訴樟樹，我有些難過。為什么不讓我保留著謎底呢？我想和樟樹多相處一會。
　　
　　 五
　　 “同學們，我們現(xiàn)在走進的足球場，它的前身是一所學校，曾經(jīng)這里有200多名學生，十幾位老師，我也是其中一位。”足球，和我的教學無關(guān)，可課外活動，我成了孩子們的教練，因為喜歡樟樹，總想在她的面前來一場精彩的表演。
　　 “樟樹爺爺，我回來看你了?！蔽倚÷暩翗湔f，生怕驚動了她專注孩子們的眼光。
　　 春風吹呀吹，流水嘩啦啦，我聽到了熟悉的聲音。溪水在校園的外面，我卻聽到了溪聲潺潺。
　　 樟樹總是在春天說著春天的幸福，還有它的蔥綠。哦，我也愿成為另一棵樟樹，讓我的語言更接近她的語言。
　　 有時候想到每一個校園，一定都有一棵老樟樹，或者是銀杏，或者是梧桐樹，是這些樹木，見證了每一所校園的生動，見證著孩子們的成長?？赡軟]有人聽孩子們讀書的故事，但有老樟樹在傾聽，哪怕是一聲毫無意義的喊叫，老樟樹都聽得見。老樟樹，是我心中的神一般的存在，我常常站在樹前，對樹心語。
　　 我改了一個句子，因為老樟樹——百年樹木，百年樹人。
　　 樟樹，永遠有春天，因為它始終和孩子們站在一起……她壽命無限無疆。曾經(jīng)有一個學生的作文這樣寫——
　　 我想把老樟樹伐倒，不要聲討我這樣囂張，我想做成一張張課桌，匍匐在每個學生的胸前，聽著朗朗書聲。
　　 這篇作文的最好強調(diào)——因為我愛樟樹，所以我想和她相處。老樟樹只是笑了笑，我不知如何理解她的笑。她一定在笑——在春天里，任何想法，都是可以理解的。
　　 孩子們用自己的方式，見證著對樟樹的感情。我呢？就像這棵老樟樹，也見證著校園的地老天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