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綿陽三江公園臨江臺階上，一種久未有過的放松傳遍全身。面前寬闊平靜的江面上正上演著好戲：黑色的鴨子隨波逐流，灰白色的海鷗咯咯叫著高飛低回，一次次表演著水里撈食的把戲，兩艘高大的游艇滿載身著橘紅色救生衣的觀光游客轟隆隆地左右穿行，藍色天幕下雙翼飛機嗡嗡地繞著圈子，不知道天上的游客看到了誰、領(lǐng)略的是啥樣的風(fēng)情……沿江拾級而下的水泥臺階深入清澈的江水，輕浪一下一下拍打著臺階，沿江看不到盡頭的臺階上布滿游人，男女老幼各自從眼前的景色中收獲喜悅。孩子們是最歡樂的，他們把從攤販那里買來的面包等食物撕開投進水里，看鴨子海鷗爭食，見到自己扔下的食物被俯沖而下的鳥兒掠走立刻興奮地蹦跳起身。依偎而坐的情侶吃著零食，鏡頭里留下水與鳥、江面與對岸聳立的樓閣、綠樹與青山的倩影，也留下自己與數(shù)種物象的合照，陶醉在風(fēng)和日麗、水波不興的美景中。家長們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看他們投喂歡呼跟著歡呼，看他們遠望而遠望。為孩子高興而高興、為孩子成長而興奮本就是家長的義務(wù)。有孤獨的人嗎？在這種氛圍下，想孤獨也孤獨不起來。哪怕我這個獨自找空坐在臺階上的人，也在欣賞眼前畫面的同時被左鄰右舍的歡呼聲所吸引、帶動。
　　 在目光跟隨游艇遠去的一瞬忽然感到失聰。鳥叫、機聲、小孩子的歡呼與游動的鳥兒，身邊行走不定的游人都成了無聲電影里的動畫，只剩下陽光暖暖地照在身上的暖意和從江面水波蕩漾出微風(fēng)輕拍的甘甜。此時耳邊響起了一首明顯“文不對題”的歌的聲音：“晚風(fēng)輕拂澎湖灣，白浪逐沙灘，沒有椰林綴斜陽，只是一片海藍藍，坐在門前的矮墻上，一遍遍懷想，也是黃昏的沙灘上，有著腳印兩對半，那是外婆拄著杖，將我手輕輕挽，踩著薄暮走向余暉，暖暖的澎湖灣……”舒緩的旋律，悠揚的歌聲，好似把我憑空帶離這里，走進遙遠的地方。
　　 我是來到了敦煌的鳴沙山上嗎？爬沙喘著的粗氣還沒勻過來，炙熱隨輕風(fēng)把頭發(fā)上的汗水蒸騰到藍天之上，變成了那團明亮白云；回身望去，成隊螞蟻般的人流蠕動著順沙脊上下，遙遠處駝鈴聲聲。有滑沙者順流而下，在山腳下濺起一股沙塵。西北的陽光真好，沙地摩托風(fēng)馳電掣的樣子，像浮在海上的游艇。那個請我為她拍照的紅衣女子還站在那里，笑容在夕照下熠熠生輝。抹一把汗，坐在沙山頂上看山上山下星星點點動彈的人，看連綿無盡的沙漠，看天盡頭旋風(fēng)忽起飄忽不定的沙柱，油然而生一直坐在這里多好的妄念……
　　 我仍然漫步于戈壁灘上未從離開嗎？壓力煩悶來臨的日子里走進戈壁灘，立刻會忘卻塵世中的一切。無垠、坦蕩、寂靜的戈壁并不是平素認(rèn)識里的死寂，表面四野無人、荒蕪堅硬、一望無際的戈壁把一切生命的存在、一切圍繞生命的東西都放大到極致，輕易俘獲并代入了人的情緒。如果說來時還帶著些郁悶的話，此時早已隨著廣袤的戈壁高遠的天空被蕩滌殆盡，取而代之的已是寬闊遠大，浩渺無際。一只飛過的孤雁似乎看到了獨行的人，在頭頂鳴叫一聲，目光篤定地往既定目標(biāo)飛去。腳下出現(xiàn)幾簇渾身尖刺的植物，雖個頭低矮形容枯槁，卻開滿駐足彎腰看得清的淡粉色小花。此時此刻令人感動：生命能在任何地方存在，而且還會以常人無法想象的方式繁衍。與自然相比，個人何其渺小。我把軍用水壺里的水傾倒一半澆給這株叫不出名字的植物，只想用自己的微薄行為表達對天地的敬畏。陽光穿透厚實的衣服扎得皮膚陣陣生疼，汗流浹背時在一處高崗礫石灘上席地而坐，任熱風(fēng)蒸發(fā)汗水，呆呆地遠望，一望無際的戈壁上便浮現(xiàn)波光粼粼的水面和連綿不絕的樓宇。一剎那間，我忘了身在何處，要去那里……
　　 我有些肯定地認(rèn)為這是漫步于秦皇島的海邊，這水與那水都是那么純凈、那么清涼。噢，父親浮在水里，媽媽也在。他們像小孩子一樣與拍到礁石上的白浪鬧玩。年屆七十的媽媽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著泳衣的樣子真好看！兒子拿著卡片機到處給我們照相。我們都是第一次見海，我們都被大風(fēng)雨中的海浪震撼，又被晴朗安靜時海的甜美溫柔所感染。早晨起來光腳走在海邊，撿被海水沖上來的貝殼，感受被細浪“咬”腳丫子的酥癢。走累了，找一處礁石坐著看海平面有節(jié)奏地波動，看船舶移動、海鳥飛翔，領(lǐng)會浩渺無邊律動無限……
　　 我是躺在騰沖的溫泉里仰望云天吧。能在此時此刻看到天藍云白是需要些運氣的。我一直慶幸運氣總在身邊。陰雨濃霧是騰沖的常態(tài)，只是我們在風(fēng)雨蒙蒙云霧繚繞中跋山涉水游玩過幾天來到這處溫泉時，厚置了好久的云才在一陣風(fēng)雨的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散開。43度的溫泉剛下的時候有些燙肉，一點點蹲進去，仰躺著透過蔥綠的植物看見藍天白云以及散射而入的陽光時，才感受到那種物我兩忘、只剩湯池的情狀。溫泉將體內(nèi)的水倒逼成汗，汗把臉龐氤氳得滿面紅光；據(jù)說有礦物質(zhì)的溫泉浸透皮膚，清理病菌侵蝕的痛癢的同時，也清理淤積多時的心理暗傷……
　　 “嗚——”游船上突兀的汽笛聲把我從神馳夢游中驚醒，孩子們嬉鬧聲驀地傳入耳中，眼前的江水又一次明亮地有了動感，鳥兒們起落得更快樂了，暗了又亮的陽光再次明媚熾熱，把背烤得很熱。此時我才開始注意這處由涪江、安昌江、芙蓉溪交匯而成的著名景點。我所處的地點是三江半島廣場，是三流匯合處形成的一個外凸弧形，風(fēng)和日麗讓這片廣闊平坦的水面顯得格外親切。江面遠方青山起伏，左邊一處山峰上矗立一座樓塔，觀光平臺伸進江邊，與旁邊的碼頭呼應(yīng)。游人腳下第四級臺階上清波閃閃，江水給游人留下三級干凈臺階棲息，舒適而又有安全距離。微風(fēng)，暖陽，清波，群鳥，淺淺的白云與岸邊的綠色，一切都是那樣祥和，一切都是那么快樂。雖然游人如織兒童尖叫鳥鳴陣陣岸邊喇叭聲聲，我卻如獨坐在此，神情似在戈壁沙漠海邊溫泉中一般，別的什么聲響都似充耳不聞一般。
　　 “叮當(dāng)叮當(dāng)”，手機定時鈴聲響起，已到下午三點，得回家了，很遺憾地與江水告別?；仡^再次深深地看了回波光粼粼的江面及不倦鳴叫的鳥們，才迎著陽光離開。人生愜意從來都是可遇不可求。曾經(jīng)在沙漠戈壁海邊泉中相遇已經(jīng)幸運，今天無意來到江邊坐在臺階上又一回碰到，如果能再多呆坐半日多好！人生如影隨形的永遠都是遺憾。還是現(xiàn)實些吧，能找時間躺在公園綠地上數(shù)一次星星，或者靠著椅背呆坐半天，眼里無光，心中無想，神移魄散，物我兩忘，便也很好！
　　 2025年3月初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