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昨天，我在深圳市區(qū)跑了七百多公里，收入三百四十元錢，除去車的損耗、加油的費用，兩盒快餐和一大瓶礦泉水，大約還有一百五十元的賺頭。這就是我，一個三十五歲的大男人工作了十二小時的報酬。我有點累了，想起時下最流行的一句話：躺平。有時我真想在家里寬大的床上躺一躺，可房貸車貸誰來還？兒子誰來養(yǎng)？就靠妻子每月的四千多元工資嗎？
　　 在城市的喧囂和紅綠燈的更迭指引里，我像一只高速旋轉(zhuǎn)的陀螺，被生活的鞭子抽打著，一刻不得停歇?，F(xiàn)如今在深圳這繁華都市的街道上，運輸工具除了有高鐵、地鐵、公交車，還有出租車、網(wǎng)約車和順風(fēng)車。我們每天穿梭奔馳在大街小巷，車輪滾滾地奔跑，笑容滿面地接待，我們載著乘客奔赴他們的目的地，或近或遠。載客是我們的日常工作，一切為了賺錢養(yǎng)家。可我們卻往往忽略了自己的業(yè)余愛好和陪伴妻兒老小。我五歲的兒子球球常常撅著嘴對我說，爸，你說過的，過了年就是淡季，你什么時候帶我去公園玩呢？我學(xué)了跆拳道，兩條腿可有力了……老師還訓(xùn)練了我們的耐力，說我們可以長跑還可以爬山。妻一邊拖地一邊微笑道，聽說東部海域又開發(fā)出一座三百多米高的山，叫什么來著？今天是周日，天氣又這么好，你帶球球坐車上，往那邊開去，有客人就拉，沒生意父子倆就爬山去唄！兒子機靈得很，他跑過來像條小蛇一樣纏住我的腿，然后瞇著兩眼、張開掉了門牙的嘴，仰著頭歡快地喊道，哦，跟我爸爬山去嘍！我要和爸爸比一比，看誰先爬上山頂。
　　 這些年，兒子習(xí)慣了出門乘車，每次走出家門，不管天氣好壞、有多遠的路，他總是熟練地拉開車門，迅速地坐進后排座位，等待著我發(fā)動車子。我知道，因為我的工作性質(zhì)，讓球球過早地依賴上車了，養(yǎng)成了不愿多走路多運動的壞毛病，因此，妻在市中心最大的跆拳道培訓(xùn)中心給他報了名，每周六陪他坐地鐵去訓(xùn)練幾個小時。
　　
　　 二
　　
　　 春天，是大自然的慷慨一覽無余，整個世界都被染成鮮活絢麗的色彩。街道兩邊的人行道上，嫩綠的新芽從枝頭探出頭來，木槿花、三角梅，雞蛋花等不知名的花兒爭相開放。微風(fēng)里捎來泥土的芳香、混著各種野草的香味兒。我渴望休息一整天，渴望和妻兒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一起度過美妙的時光。我欣然決定，趁著這個周末，放下手中的方向盤，把車交給上夜班的師傅去開，我只想和兒子一起去爬山，于是我說，走吧，兒子，我們坐地鐵去爬山吧！
　　 妻子在超市里上班，周日是請不動假的。這會兒她扔下手里的活，為我們準備雙肩背包，爬山的鞋子，又往背包里塞了飲用水和水果點心，然后倚著門、戀戀不舍地目送我們出發(fā)。
　　 地鐵很快就把我們送到目的地，可能是剛開發(fā)不久的風(fēng)景區(qū)，爬山的人并不多。
　　 我們來到山腳下，放眼望去，那座山靜靜地矗立在天地之間，山上郁郁蔥蔥的樹木，仿佛是給山體披上了一件墨綠色的外衣。山腳下，一條蜿蜒曲折的小路伸向遠方，像極了一條通往神秘世界的幽微通道，更像一條白色的玉帶。兒子興奮地掙脫我的手，朝小路跑過去，他一邊跑一邊用他那脆生生的聲音喊：爸爸，快點，我們要爬山啦！
　　 我笑著追上去，拉住他的小手，說，球球，爬山可不能這么著急，這不是坐車喲！我們要一步一步地走一步一步地爬。兒子閃動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抿一抿小嘴巴，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和我一起向山上走去。
　　 一開始，山路還算寬敞、平緩。球球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像一只快樂的跳動的小兔子。他指著路邊不知名的野花，問它們叫什么；我剛回答了他的提問，又蹲下身來，觀察石縫里的小蟲子們的家。我摸著他圓乎乎濕漉漉的頭，心中的疲憊和煩惱都煙消云散。
　　 走著走著，山路變得陡峭起來，球球的腳步也慢了下來。他的小臉有點紅，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再過一會兒，他緊緊地抓住我的胳膊，嘴里不停地喘著粗氣。我關(guān)切地問道：累了吧？球球，要不我們休息一會兒？兒子倔強地搖搖頭，說：不累，爸爸，累點算什么！我一定要自己爬到山頂?？粗髁炼鴪远ǖ难凵?，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驚詫于他小小的身軀里，如何蘊含著這么大能量！
　　 一個小時過去了，球球歪著頭看著我，指著腳喊痛，然后坐在路邊不肯走了。他的眼睛里盈滿了淚水，似乎忘記了我們是在爬山，喃喃道，爸爸，你要坐你的車，你可不可以叫人來接我？我有些心疼他，連忙蹲下身去把兒子扛在肩膀上。噢，噢，車來了，的的，嗒嗒嗒，球球騎馬馬出發(fā)嘍！球球很高興地笑出聲來。
　　 兒子騎在我肩膀上休息了一會就溜了下來，可能是他不想讓我累著。我們喝幾口水，繼續(xù)向山上爬，路越走越長，天越來越高，我們每走一步都變得艱難起來。我緊緊地拉著兒子的手，生怕他突然跌倒在地。他的腳步似乎越來越沉重，呼吸也急促出來，有時候甚至需要我拉著他才能邁出幾步。但他始終不喊一聲累，再也不肯回到我的肩膀上去。
　　 在一個陡峭的山坡前，球球停了下來，他突然伸開雙手，爸爸，抱抱！我快步走過去，幾乎是把他擁抱在懷里。這時的球球，望著眼前的山坡，臉上露出了一絲畏懼的表情。我鼓勵他說：兒子，堅持住，爸爸陪著你，我們一起戰(zhàn)勝它。只要我們一直向前走，就一定能爬上山頂，你不是練跆拳道練出了耐力嗎？你看，那上面有人在我們招手呢！球球抿著嘴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掙脫我的懷抱。沖鋒式地向前跑去。
　　
　　 三
　　
　　 中午十二點多鐘，，我們終于爬上了山頂，兒子歡呼雀躍：爸爸，我們爬上來啦，你給我拍照，我要發(fā)給媽媽！我滿心歡喜地為兒子拍照。藍天下白云如絮，山坡旁樹木青青，山上的人們都沉浸在勝利的喜悅里。球球驕傲地笑著，他變幻各種姿態(tài)，或站或坐，還舉著兩根手指作出勝利者的姿態(tài)來供我拍照。我們對視片刻，球球突然踮起雙腳，用他濕潤潤的小嘴來親吻我滿是塵埃的臉頰。我連忙彎下腰，舉著手機，來了一連串的自拍。那一刻，我感受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和父子連心的柔情。
　　 我們手牽手站在山頂上，太陽用她溫柔的手梳理著我們的喜悅，春風(fēng)攜帶著野花的香味拂去我們身體里的疲憊。我們俯瞰著山腳下的一切，整個城市顯得那么安靜那么神秘。而高樓下人流如織，馬路上的車輛正在飛快地行駛。舉目眺望，遠處的田野里，金黃色的油菜花在陽光的照耀下，仿佛是一片隨風(fēng)起伏的金色海洋，我正心曠神怡地欣賞著這一切，球球卻把他的小臉藏在我的褲縫里，小聲說爸，我餓了，嗯……我要媽媽！
　　 我朝他羞羞臉，把他媽媽準備的點心水果拿出來分享。球球填飽了肚子，興奮地在山頂上跑來跑去，他大聲地呼喊著：媽媽，我和爸爸到山頂啦，我們勝利啦！那稚嫩的銀鈴般的聲音在山谷中久久回蕩。這次爬山，對五歲的孩子來說，不僅僅是一次體力的挑戰(zhàn)，更是一次成長的磨練。在這個短短的兩三個小時內(nèi)，他學(xué)會了堅持，學(xué)會了勇敢面對困難，也讓我們父子之間的關(guān)系更加親密。
　　
　　 四
　　
　　 下午一點，我們開始下山。下山的路雖說比上山輕松一些，但我自己感覺到雙腿酸疼。球球是不是也有這種感覺呢！他有時去追逐一只粉色的蝴蝶，有時去掐一朵黃色的野花，我們一邊走，一邊指點著欣賞著沿途的風(fēng)景。太陽始終跟隨著我們，她將我們的影子收疊在我們自己的腳下，球球忍不住去踩踏幾腳，然后笑道，爸，我變成了一個圓球球，球球就是我呀。我說，太陽是多么喜歡球球呀，因為你是個勇敢而又堅強的好孩子！
　　 山腳下，有三三兩兩的旅人站在路邊的樹蔭下，他們是在等車嗎？我走向一對母女，詢問她們要去哪里。那位打扮得很時尚的、四十多歲的婦女微笑著回答說，這里的出租車好難等呵！我來過兩次，每次回家都等得我花兒謝了妝兒也花了，我問她們?yōu)槭裁床蛔呷プ罔F？她母親輕嘆一聲回答道，我們是從惠州來的，坐地鐵還要換高鐵，最后還要坐地租車才能回家。我正要說什么，球球在一邊搶著說，我外婆也是惠州的……下次我們開車去惠州，我要我爸來這里接你們噢！母女們相視著開心地笑了，好哇好哇，小寶貝，那我們就站這里等你們啰！球球一正本經(jīng)地點點頭，一臉地真誠和驕傲。我扭頭望一望遠處正陸陸續(xù)續(xù)下山的游客，心里有了主意，我為什么不能在這個時間點，把車開到山腳下來接送旅客呢！
　　 都說是上山容易下山難，下山時我把球球背在背上，兒子剛才還在跟我說話呢，眨眼功夫他就睡著了，他的雙手緊緊扣著我的脖子，口水也滴落在了我的肩上，我深深地感覺到他的重量，也知道我身上多了一份責(zé)任?；蛟S他正做著一個美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