養(yǎng)老風波
　　 ——— 張鳳英
　　
　　 老耿頭坐在老房子堂屋的椅子上，手里攥著那張皺巴巴的診斷報告。肺癌晚期，四個字像一把尖刀，狠狠地扎進他的心里。屋外，知了在樹上沒完沒了地叫著，吵得他心煩意亂。
　　 “爸，您說這事怎么辦吧?！贝髢鹤庸⒔▏N著二郎腿，手里把玩著車鑰匙，“我和秀芬都上班，孩子還在上學，實在沒時間照顧您?！?br />　　 老耿頭抬眼看了看大兒子，又看了看坐在一旁的小兒子耿建軍。建軍低著頭，手指不停地絞著衣角，他的媳婦李芳正在廚房里忙活，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響。
　　 “建國，你是老大……”老耿頭剛開口，就被大兒媳王秀芬打斷了。
　　 “爸，不是我們不想管您，實在是條件不允許?！蓖跣惴彝恐r紅指甲油的手指在茶幾上敲打著，“您看，我們那房子離醫(yī)院遠，您要是住過去，看病都不方便。再說了，您那套房子……”
　　 老耿頭心里一沉。他知道，大兒媳惦記這套房子不是一天兩天了。這套位于南陽市中心的三居室，是他和老伴一輩子的積蓄。
　　 “爸，要不您搬去我們那住吧?！苯ㄜ娊K于開口了，“雖然地方小了點，但離醫(yī)院近，芳芳也能照顧您?！?br />　　 李芳從廚房探出頭來：“是啊爸，我和建軍商量過了，您就搬過來吧?！?br />　　 王秀芬立刻坐直了身子：“那新房子怎么辦？總不能空著吧？再說了，我們孩子馬上要上初中了，這附近有好學?！?br />　　 “行了！”老耿頭猛地拍了下桌子，茶杯里的水濺了出來。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建軍趕緊上前給他拍背。
　　 “新房子……”老耿頭喘著氣說，“給建國吧。建軍，你們……”
　　 “爸！”建軍急了，“我們不是圖新房子，就是……”
　　 “我知道。”老耿頭擺擺手，“你們搬進這間老房子住吧，雖然舊了點，但收拾收拾還能不錯?！?br />　　 王秀芬臉上露出喜色，趕緊說：“爸您放心，我們會經(jīng)常來看您的?！?br />　　
　　 就這樣，老耿頭住進了建軍家。五十平米的老房子，住著四口人，顯得格外擁擠。但李芳每天變著花樣給公公做飯，建軍下班就陪父親說話解悶。老耿頭的咳嗽越來越重，夜里經(jīng)常疼得睡不著覺，建軍就守在床邊，給他揉背順氣。
　　 而建國一家，自從拿到房產(chǎn)證后，就再沒露過面。偶爾打個電話，也是匆匆?guī)拙渚蛼鞌?。老耿頭望著窗外的梧桐樹，樹葉開始泛黃，就像他的生命一樣，正在慢慢凋零。
　　 這天夜里，老耿頭突然發(fā)起高燒。建軍背起父親就往醫(yī)院跑，李芳抱著被子跟在后面。急診室里，老耿頭拉著建軍的手，聲音虛弱：“建軍啊，爸對不起你們……”
　　 “爸，別說了，您好好休息?！苯ㄜ娂t著眼睛說。
　　 老耿頭搖搖頭：“這老房子……地下室……有個鐵盒子……”話沒說完，人就昏了過去。
　　
　　 三天后，老耿頭走了。葬禮上，建國一家姍姍來遲。王秀芬還抱怨路上堵車，耽誤了孩子補習。
　　 處理完父親的后事，建軍想起父親臨終前的話。他來到老房子的地下室，在角落里找到一個生銹的鐵盒。打開一看，里面是一張泛黃的存折和幾支股票憑證。
　　 建軍拿著這些東西去銀行查詢，才發(fā)現(xiàn)父親早年買的股票，經(jīng)過這些年的分紅配股，已經(jīng)價值不菲。加上存折里的錢，竟然有將近兩百萬。
　　 而此時，建國一家正因為房產(chǎn)問題鬧得不可開交。原來那套房子是經(jīng)濟適用房，按規(guī)定不能買賣。王秀芬想賣掉房子換大房子，卻被告知違規(guī)，可能要面臨處罰。
　　 建軍看著哥哥一家焦頭爛額的樣子，嘆了口氣。他決定拿出一部分錢幫哥哥渡過難關，畢竟血濃于水。但更重要的是，他明白了父親臨終前的良苦用心——那些真正付出愛的人，終會得到生活的饋贈。
　　
　　 建軍握著那張存折，手有些發(fā)抖?；璋档牡叵率依铮覊m在透過小窗的光束中飛舞。他蹲在地上，鐵盒里的股票憑證已經(jīng)泛黃，邊角都有些卷曲。
　　
　　 “爸……”建軍喃喃自語，眼前浮現(xiàn)出父親臨終前的樣子。那雙渾濁的眼睛里，似乎藏著千言萬語。
　　 回到家中，李芳正在收拾父親的遺物?？吹浇ㄜ娛掷锏臇|西，她愣住了：“這是……”
　　 “爸留下的?！苯ㄜ姲褨|西放在桌上，“我查過了，股票現(xiàn)在值一百多萬，存折里還有八十多萬?！?br />　　 李芳捂著嘴，眼淚一下子涌了出來：“爸這是……早就打算好了？”
　　 建軍點點頭，心里五味雜陳。他想起了這些日子，哥哥一家的冷漠，父親日漸消瘦的身影，還有那些深夜里，父親拉著他的手說的那些話。
　　 “建軍啊，你哥他……唉……”父親總是欲言又止。
　　 現(xiàn)在想來，父親早就看透了一切。
　　
　　 第二天，建軍去了證券公司。工作人員告訴他，這些股票是二十年前買的，當時只值幾萬塊錢。這些年經(jīng)過多次分紅配股，價值翻了幾十倍。
　　 “您父親很有眼光啊?！惫ぷ魅藛T感嘆道，“這些都是優(yōu)質(zhì)股，一直很穩(wěn)定。”
　　 建軍走出證券公司，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他掏出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撥通了哥哥的電話。
　　 “喂？”電話那頭傳來王秀芬的聲音，“建軍啊，有事嗎？”
　　 “嫂子，我哥在嗎？”
　　 “你哥在忙呢，有什么事跟我說吧?！?br />　　 建軍深吸一口氣：“爸留下了一些東西，我想跟你們商量一下。”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然后傳來王秀芬急切的聲音：“什么東西？是不是還有別的房產(chǎn)？”
　　 “不是房產(chǎn)，是一些股票和存款?！?br />　　 “股票？存款？”王秀芬的聲音提高了八度，“多少錢？”
　　 “大概兩百萬左右。”
　　 電話那頭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然后是急促的腳步聲和壓低聲音的交談。過了一會兒，耿建國的聲音傳來：“建軍，你在哪？我們見面談吧。”
　　
　　 建軍報了個茶樓的地址。他知道，接下來要面對的，可能是一場艱難的談判。
　　 茶樓里，建國和王秀芬來得很快。王秀芬一坐下就迫不及待地問：“股票呢？存折呢？拿出來看看?！?br />　　 建軍把復印件推過去：“原件我收起來了?！?br />　　 王秀芬一把抓過復印件，眼睛發(fā)亮地看起來。建國則顯得有些尷尬：“建軍啊，這個……爸有沒有說怎么分配？”
　　 建軍看著哥哥，突然覺得有些陌生。記憶中那個會背著他去上學的大哥，現(xiàn)在眼里只剩下對金錢的渴望。
　　 “爸沒說。”建軍平靜地說，“但是我想，既然房子給了你們，這些就歸我吧。”
　　 “這怎么行！”王秀芬立刻叫起來，“房子才值多少錢？這些股票和存款可是兩百萬！”
　　 建國拉了拉妻子的袖子，但王秀芬甩開他的手：“你別拉我！這事必須說清楚！爸生病的時候是誰在照顧？是我們嗎？不是！是你們！你們照顧爸，不就是為了這些錢嗎？”
　　 建軍猛地站起來，椅子在地上發(fā)出刺耳的聲響。他的眼睛紅了：“嫂子，你說這話良心不會痛嗎？爸生病的時候，你們來看過幾次？打過幾個電話？現(xiàn)在說我們是為了錢？”
　　 茶樓里其他客人紛紛看過來。建國趕緊站起來打圓場：“建軍，別生氣，你嫂子不是那個意……”
　　 “我就是這個意思！”王秀芬不依不饒，“要分就平分，不然我們就去法院！”
　　 建軍看著哥哥，發(fā)現(xiàn)他低著頭，一言不發(fā)。這一刻，建軍突然明白了父親的良苦用心。父親早就看透了這一切，所以才把最重要的東西留給了他。
　　 “好。”建軍平靜地說，“那就平分吧?！?br />　　 王秀芬愣住了，似乎沒想到建軍會這么痛快地答應。建國也抬起頭，眼神復雜地看著弟弟。
　　 “但是有個條件?！苯ㄜ娎^續(xù)說，“你們要把爸的墓地修整一下，每年清明要去掃墓?！?br />　　 “這個……”王秀芬還想說什么，建國突然開口：“好，我們答應?！?br />　　
　　 建軍看著哥哥，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有淚光閃動。也許，在這一刻，建國終于想起了父親的好，想起了那些被金錢蒙蔽的親情。
　　 離開茶樓時，建軍回頭看了一眼。哥哥還坐在那里，低著頭，肩膀微微發(fā)抖。王秀芬在旁邊說著什么，但建國似乎完全沒有在聽。
　　 建軍知道，這筆錢可能會讓哥哥一家過上更好的生活，但也可能成為他們之間永遠的隔閡。而他，選擇用這種方式，來守護父親最后的愿望——希望這個家，不要因為金錢而徹底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