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曉梅站在知青點門口，望著眼前一望無際的草原，只覺得胸口發(fā)悶。九月的內(nèi)蒙古草原已經(jīng)透著寒意，風吹得她單薄的衣衫獵獵作響。她下意識裹緊了身上的軍綠色棉襖，這是臨行前母親連夜趕制的，針腳細密，卻擋不住草原上刺骨的寒風。
　　 “曉梅，快來幫忙！”身后傳來同伴的呼喊。她轉(zhuǎn)身走進土坯房，屋里彌漫著一股霉味，墻角堆著幾袋面粉，地上散落著干草。這是他們未來要生活的地方，和上海弄堂里的小洋樓天差地別。
　　 她蹲下身，開始整理行李。忽然，一張照片從日記本里滑出來，是臨行前和同學們的合影。照片上的少女們穿著碎花連衣裙，站在外灘的鐘樓前，笑容明媚。她輕輕摩挲著照片，眼眶有些發(fā)熱。
　　 “想家了？”同屋的王芳湊過來問。
　　 曉梅搖搖頭，把照片夾回日記本。她知道，從踏上北上的列車那一刻起，過去的生活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二天一早，隊長分配任務，曉梅被安排去放羊。她跟著牧民學習趕羊的技巧，卻總是不得要領(lǐng)。羊群不聽她的指揮，四處亂竄。到了中午，她累得滿頭大汗，坐在一塊大石頭上休息。
　　 遠處傳來馬蹄聲，一個高大的身影策馬而來。那人穿著蒙古袍，腰間別著馬鞭，古銅色的臉龐棱角分明。他在曉梅面前勒住馬，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新來的知青？”他的普通話帶著濃重的草原口音。曉梅對此很著迷。
　　 曉梅點點頭，仰頭看他。陽光從他背后照過來，給他整個人都鍍上了一層金邊。
　　 “我叫巴特爾。”他翻身下馬，“這片草場是我的，以后你放羊遇到困難，可以隨時找我?！?br />　　 他的眼睛很亮，像草原上的星星。曉梅忽然覺得心跳加快，連忙低下頭。曉梅也說出了自己的姓名，他們很快就熟悉起來。
　　
　　 日子一天天過去，曉梅漸漸適應了草原的生活。她學會了擠羊奶、撿牛糞，甚至能騎著馬在草原上馳騁。巴特爾經(jīng)常來找她，教她蒙古語，帶她去參加那達慕大會。
　　 那天傍晚，曉梅獨自去放羊。天空突然陰沉下來，烏云壓得很低。她意識到要變天了，趕緊趕著羊群往回走。可是已經(jīng)來不及了，狂風裹挾著雪花呼嘯而來，能見度瞬間降低。
　　 她慌了神，羊群四散奔逃。寒風像刀子一樣刮在臉上，她只能憑著感覺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她的手腳已經(jīng)凍得失去知覺，意識也開始模糊。
　　 就在這時，她聽到馬蹄聲由遠及近。
　　 “曉梅！”是巴特爾的聲音。
　　 她想要回應，卻發(fā)不出聲音。巴特爾跳下馬，一把將她抱起來。他的胸膛很溫暖，帶著青草和陽光的氣息。
　　 “堅持住，我?guī)慊丶?。?br />　　 曉梅靠在他懷里，聽著他有力的心跳，忽然覺得無比安心。巴特爾把她抱上馬，用蒙古袍裹住她，策馬向蒙古包奔去。
　　 蒙古包里生著火，暖意融融。巴特爾的母親煮了熱騰騰的奶茶，曉梅捧著碗，感受著溫度一點點回到身體里。
　　 “今晚就住在這里吧?！卑吞貭柕哪赣H說，“外面風雪太大了。”
　　 曉梅躺在氈毯上，聽著外面呼嘯的風聲。巴特爾就睡在不遠處，她能聽到他均勻的呼吸聲。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什么是家的感覺。
　　 第二天一早，陽光透過蒙古包的天窗灑進來。曉梅走出帳篷，看到巴特爾正在擠馬奶。晨光中，他的側(cè)臉輪廓分明，睫毛在臉上投下細長的陰影。
　　 “昨晚謝謝你。羊群怎么樣啦？”曉梅走過去。
　　 巴特爾抬起頭，露出潔白的牙齒：“你沒事就好，羊群很安全。”他遞給她一碗新鮮的牛奶，“嘗嘗看?！?br />　　 曉梅接過碗，溫熱的牛奶滑入喉嚨，帶著淡淡的甜味。她看著巴特爾熟練地擠奶，忽然說：“教我擠奶吧?！?br />　　
　　 巴特爾愣了一下，隨即笑起來：“好啊?！?br />　　 他站起身，示意曉梅蹲下。他的手覆在她的手上，教她如何用力。曉梅能感覺到他掌心的溫度，還有他身上青草的氣息。她的心跳又開始加快，臉頰發(fā)燙。
　　 “要這樣，輕輕地......”巴特爾的聲音就在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
　　 曉梅的手抖了一下，牛奶濺了出來。巴特爾大笑起來，伸手擦去她臉上的奶漬。他的手指粗糙卻溫柔，曉梅感覺自己的心跳快要沖出胸膛。
　　
　　 從那天起，曉梅經(jīng)常去找巴特爾。他們一起放牧，一起擠奶，一起看日出日落。巴特爾教她唱蒙古長調(diào)，歌聲悠遠蒼涼，在草原上回蕩。
　　 “你知道嗎，”有一天，巴特爾突然說，“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就覺得你像草原上的格?；?。”
　　 曉梅紅了臉：“為什么？”
　　 “因為格?；m然嬌嫩，卻能在草原上頑強生長?！卑吞貭柨粗凵駵厝?，“你也是這樣?！?br />　　 曉梅低下頭，心跳如鼓。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深深地愛上了這片草原，愛上了這個蒙古族青年。
　　 然而，好景不長。第二年春天，知青返城的政策下來了。曉梅的家人來信，說已經(jīng)托關(guān)系給她在上海安排了工作，讓她盡快回去。
　　 那天晚上，曉梅坐在蒙古包外，望著滿天繁星。巴特爾走過來，在她身邊坐下。
　　 “你要走了嗎？”他問。
　　 曉梅點點頭，又搖搖頭：“我不知道?！?br />　　 巴特爾沉默了一會兒，說：“如果你留下，我可以教你騎馬，教你射箭，教你所有草原上的事情。”
　　 曉梅轉(zhuǎn)頭看他，月光下，他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是……”她咬了咬嘴唇，“我的家人都在上海?！?br />　　 “我明白?！卑吞貭柕穆曇粲行┥硢?，“無論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支持你?！?br />　　 曉梅的眼淚終于掉下來。她撲進巴特爾懷里，聞著他身上熟悉的氣息。這一刻，她多么希望時間能夠停止。
　　 第二天一早，曉梅收拾好行李。巴特爾牽著馬等在門口。
　　 “我送你?！彼f。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到了知青點，曉梅轉(zhuǎn)身看著巴特爾。他的眼神依然溫柔，卻帶著一絲她看不懂的憂傷。
　　 “巴特爾，”她突然說，“我不想走了?！?br />　　 巴特爾愣住了：“為什么？”
　　 “我不走了?！睍悦分貜偷?，“我已經(jīng)愛上了草原上的人，要留在草原，和你在一起?！?br />　　 巴特爾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他一把抱起曉梅，在原地轉(zhuǎn)圈。曉梅摟著他的脖子，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知道，這個決定意味著放棄城市的舒適生活，意味著要面對家人的反對。但是，當她看到巴特爾眼中的喜悅時，她知道自己的選擇是對的。
　　 因為愛情，就像草原上的格?；?，雖然經(jīng)歷風雨，卻依然頑強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