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流年·角色】為霞滿天(征文·散文)
2024年10月的一天,我和父母登上了飛往漳州的班機。不久前,大弟去了那兒掛職,他電話里說,漳州是個好地方,好山好水好環(huán)境,適合養(yǎng)老呢,要不你們先來“考察考察”?父母被說動了。作為他們的“陪同人員”,我同機前往。
在漳州只住了幾天,父母便待不住了,嚷著要去深圳。深圳是弟弟的家,父母前些年南北奔波,前前后后在那兒生活過很長一段時間,幾年不見,他們想那個家了。原來這才是他們此行的真正目的。
一進深圳,父母眼見著興奮和激動起來,之前在這里生活的點點滴滴都被他們從記憶里打撈出來,興致勃勃地東張西望,指著某個建筑說,他們在這兒吃過飯,又指著某處涼亭說,他們在那兒打過球。
弟弟家是頂樓,復(fù)式,父母的房間在樓下。穿過客廳徑直往里走,左手邊是書房和父母的房間,右手邊是共用的衛(wèi)生間和一間帶獨立衛(wèi)浴的臥室,樓梯后面是廚房、餐廳,樓上還有兩間臥室一間書房和一間小客廳。穿過樓上的書房,是露天陽臺,弟弟把它用玻璃罩了起來,在此洗晾衣物。洗衣房再往外,下一級臺階,是天臺,父母當(dāng)年最喜歡的地方。弟弟剛搬來時,天臺上什么都沒有,父母種慣了莊稼,看不得有一點閑地方,他們從外面弄回泥土、搭架子用的樹枝,買了花盆和種子,種上花花草草,瓜果蔬菜,還養(yǎng)過小侄女喜歡的小雞小鳥。天臺成了父母發(fā)揮特長的地方,更是他們寄放鄉(xiāng)愁的地方,他們在這里勞作,也在這里休憩、喝茶、納涼。
這次回來,父親放下行李后的第一件事,不是坐下來喝茶休息,而是跑去天臺,去看他的花花草草。
我們在樓下客廳喝茶閑聊,一開始并沒注意到父親不見了,只以為他累了,在屋里休息或去了衛(wèi)生間,但過了好大一會兒,也沒見他出來,起身去看,才發(fā)現(xiàn)他并沒在屋里。問母親,母親篤定地說,那一準(zhǔn)是去了天臺。又過了半天,仍不見下來。這老頭子,肯定又去鼓搗他的花了,母親嘴里嘟噥著,轉(zhuǎn)身上了樓。不料,她也一去不回。弟媳有事回自己屋了,我一個人坐著無聊,便上樓去找他們。
跨出書房的門,邁上天臺,眼前一片雜亂狼藉,地上橫七豎八扔著粗細(xì)長短不一的樹枝、藤蔓、枯草葉子,以及一撮撮散碎的土。父親彎著腰,正在清理一個大花盆里的枯枝敗葉,母親在一旁幫忙。他們身后,是一張玻璃面藤編圓桌,圓桌前一把藤椅,還有一把在稍靠里面的角落里,褪色很嚴(yán)重,有的地方藤子已經(jīng)朽壞、斷裂。
藤椅后面有幾個陶瓷花盆,花草大多已死掉,沒死的也蜷在枯枝敗葉的深處,可憐巴巴地茍延殘喘。兩個花盆里種著韭菜,干枯的黃葉委頓著,絲絲縷縷地纏裹在花盆四周,幾縷細(xì)弱的綠頑強地在它們身后探出頭來。東墻下是個小花壇,里面有棵百香果,是父親當(dāng)年種下的,經(jīng)過這些年的瘋狂生長,主干已有茶碗碗口粗,枝枝蔓蔓相互盤結(jié)扭曲,爬滿了半堵墻,探出墻外的枝蔓上還掛著熟透了的、業(yè)已干癟的百香果。
父親臉上滴著汗珠,他不時用手背抹一把,再用力甩一甩,彎腰繼續(xù)干,身上的T恤已經(jīng)濕透。我勸他下去歇會兒,這些活也不急在這一時。父親嘴上答應(yīng),身體卻給出了截然相反的答案。我又勸母親,母親慢慢直起腰,放下手里的活計,嘴上催促著父親停工,而人已走向樓梯。父親這才意猶未盡地跟了下來。
下午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父母房間的門大敞著,四處靜悄悄的,不用問,肯定又去天臺了。父親不知從哪找來一把刀,正對著那棵百香果“大加殺伐”,砍下的枝蔓堆滿了天臺中間的空地。母親在一旁清理父親丟過來的“垃圾”。
沒人打理就是不行,那時候,這里就是花園加菜園,黃瓜、西紅柿、辣椒、蔥、蒜、韭菜啥的,都種過,這不,韭菜現(xiàn)在還有?;ɑú莶莸母?,種了死,死了再種,反正越種越有經(jīng)驗。我跟你爸沒事就上來坐著,吹著自然風(fēng),喝茶看景,別提多自在了。母親將剪下的枝枝叉叉小心地捆扎起來,以防被上面的刺傷著,一面絮絮叨叨地跟我追憶著過去。
天臺很快被清理出來,有兩大捆枯樹枝,還有曬得酥脆的舊塑料花盆、舊笤帚、藤椅掉落的碎渣,以及其他各種雜物。清理之后的天臺,現(xiàn)出了清秀的模樣,百香果僅留幾個枝干,幾片綠葉賣弄似的在風(fēng)中招搖;那不起眼的韭菜竟割了有一小把,晚上可以做個韭菜炒蛋了;靠南墻的花盆里還“碩果僅存”一般長著幾株綠植,此刻喝飽了水正在挺直身姿……玻璃圓桌和藤椅雖說舊了些、殘破了些,但還能臨時將就。母親沏了茶,放在小桌上,坐在藤椅里小憩。西斜的太陽將洗衣房的東墻拉長,拉長,慢慢包裹了天臺上的我們。
回屋吧。我站起身,開始收拾母親面前的茶具。父親滿意地又審視了一遍自己的“杰作”,才意猶未盡地放下工具,拿過毛巾抽打身上的灰塵。
客廳的光線已顯暗淡,弟媳打開了壁燈。我被窗外的一抹斜陽吸引,走向陽臺,憑欄遠(yuǎn)眺。弟弟家住高層,視野很好。遠(yuǎn)遠(yuǎn)近近一排排一幢幢的樓宇盡收眼底,遠(yuǎn)處巨型的玻璃幕墻反射著耀眼的光。再遠(yuǎn)處,是一座座在建的摩天大樓,塔吊機正緩慢運轉(zhuǎn)。那里是前海,十幾年前,弟弟曾帶我們?nèi)ツ抢铩翱次磥怼?,如今,那里的未來已來,即將成為全城最繁華最前沿的地區(qū)。
大片大片的云彩鋪滿了天空,夕陽隱身在樓宇之后,卻將萬道霞光傾瀉給西天,點燃了卷積著的云彩。云彩中央成青黛色,周邊是厚重?zé)崃业募t,像舞動的紅綢帶,又像濃墨重彩渲染的山水圖。這幅巨型山水不斷變幻,頭頂上的云顏色越來越重,鑲著一圈金邊,越往西,云的顏色越瑰麗燦爛,像燃燒著的火,逐漸過渡為平鋪著的濃烈的金黃。
一直以來,我都喜歡黃昏的景色。陽光不再如正午那般熱烈,而是變得柔情和寧謐,讓你陡生親近感,甚至生出不舍和留戀,總想跟它在一起多待一會兒,再多待一會兒。兒子曾告訴我,黃昏是攝影師們最喜愛的拍照時段,橘黃色光線最暖最柔和,打在人臉上、身上,打在景物上,都有一種如夢似幻的迷離的美,很容易出片。
日落時分出門散步,幾乎是我每天的“必修課”。站在人工湖東岸西望,夕陽恰好掛在自家樓頂上,像碩大的圓盤,發(fā)著雞蛋黃一樣的暖黃色光,周圍一切都被它暈染了,幾抹晚霞托著它。晚霞由濃變淡,由亮而暗,披在樓宇身上的彩衣也慢慢褪色,終于被完全收回,暮靄徐徐沉降下來。我關(guān)注每一刻的光影變化,將夕陽含情脈脈又無限柔美的樣子一幀幀裝進鏡頭,再踩著最后一抹余暉回去。
這真是落日熔金啊,我脫口贊道。弟弟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邊,他點頭贊嘆著,今天的晚霞真是太美了,一面舉起了手里的手機。
一陣遙遠(yuǎn)的轟鳴破空而來,一架飛機緊貼云層緩緩飛過,仿佛一紙黑色的剪影被鑲嵌在壯美的彩云之上。飛機越飛越遠(yuǎn),終于消失在云層之外。弟弟說,前方不遠(yuǎn),就是寶安國際機場,這是回深圳的航班。在萬家燈火的黃昏,遠(yuǎn)行的人們正乘著彩云歸來。
父親也走過來,憑欄眺望燃燒著的遠(yuǎn)天,兩簇紅紅的火苗在他眼里跳動。我們的臉上、身上都被晚霞的余光映紅了。
“莫道桑榆晚,為霞尚滿天。”父親收回遠(yuǎn)眺的目光,隨口吟道。我不由一怔,突然意識到,這才是此時此刻最為貼切的詞句。更靈光乍現(xiàn)一般地突然明了,父親為什么把自己的網(wǎng)名叫做“晚霞”。
去年春天,我們回老家摘香椿,有的已經(jīng)有些老了,長了“骨頭”。我一邊挑一邊說,這個都老了,扔了吧。父親有些著急地阻止我,收起那些老枝老葉,然后將菜板搬到陽臺上,搬了把小凳坐下,耐心地拿著小錘一枝枝將老枝細(xì)細(xì)敲打,把它們的“骨頭”剔除出去,再將老葉老皮洗凈剁碎,腌制成下飯的小咸菜??次覀兂缘孟?,他頗為自得地說,怎么樣?幸虧沒扔吧,別看長老了,只要用心拾掇,照樣好吃。
小弟經(jīng)營一家小超市,夫妻二人總有倒不開的時候,父親是當(dāng)仁不讓的“替補隊員”,他騎上他的代步車,給他們送飯,幫他們守攤,或者只是單純?nèi)プ鱾€伴。雖然小弟每次都告訴他不用,但他樂此不疲。找到自己的“用武之地”,為孩子們做點事,或者就是他最大的快樂所在了。
夕陽的余暉漸漸暗淡下去,客廳柔和的光亮在身后包圍了我們。最后瞥一眼天邊的晚霞,我的心里浮泛著溫暖和感動,雖然我看過無數(shù)次日落,最美的卻是此時此刻,在千里之外的他鄉(xiāng)。
夜色漸濃,我們一家人圍坐餐桌旁,邊吃邊聊。父親說,明天把藤椅和桌子拾掇拾掇,好好的東西別放壞了。母親說,明天去超市買點兒菜,做點大家愛吃的家鄉(xiāng)飯。我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您們可是我們姐弟的寶貝呀,有您們在,我們太有福了。
靈魂對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時光變得更豐盈和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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