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曉荷·煙火】迷失的故鄉(xiāng)(小說)
山月近來做夢的時候越來越多了,而且每次都是在小時候生活的那個小山村。他時常聽人講,一個人如果老是夢見小時候的情景,那就是懷舊就是老了的特征。他雖然有時候并不完全認同,但雙腿稍微爬個四樓五樓就感覺累了,身體告訴他已無力奔向更遠了的地方,連回趟故鄉(xiāng)都不敢隨便起個念頭。但每當夏天正午的氣溫悶熱的令人窒息的時候,他便不由自主地想起故鄉(xiāng)那讓人羨慕的涼爽!
??盛夏過后,氣候開始變得舒適起來,今日個天氣特別好,山月又一次靜立在連云港花果山的海邊,海風輕柔地撫過他斑白的發(fā)梢,攜著大海獨有的咸濕氣息,絲絲縷縷鉆進他的鼻腔。海浪不知疲倦地拍打著岸邊的礁石,發(fā)出低沉而有力的聲響,濺起的水花,在日光的輕撫下,閃爍著細碎如鉆的光芒。然而,他的眸光卻空洞而迷茫,望向那無垠的海面,思緒仿若被一層厚重的迷霧緊緊裹挾,尋不到一絲方向,已不再有初到時的興奮與激情。
自參加工作起,他便告別了山區(qū)的故鄉(xiāng),告別了故鄉(xiāng)那難以割舍的傳統(tǒng)與傳說,一頭扎進這海濱之城,來到了他心儀的海工裝備公司,時光仿若指尖流沙,悄然流逝,轉瞬便是一生。如今,他已從忙碌的塵世中抽身,本應安享天倫,可故鄉(xiāng)的模樣,在他心底卻愈發(fā)朦朧難辨。
山月的故鄉(xiāng),隱匿于貴州崇山峻嶺的深處,和云南群山相連。那里山高林密,層巒疊嶂。蜿蜒曲折的山路,恰似一條沉睡的巨龍,于山間肆意游走。這個叫回龍山的村子被連綿的山巒溫柔環(huán)抱,仿若襁褓中的嬰孩,一條清澈見底的小溪,從村前歡快地淌過,溪水潺潺,那靈動的音符,宛如在低吟淺唱著古老而神秘的歌謠。兒時的他,最是盼望著夏日的到來,彼時,他與小伙伴們恰似脫韁的野馬,在溪邊盡情撒歡。他們挽起褲腳,踏入清涼的溪水中,雙手在水底摸索,試圖抓住那靈動的魚蝦。濺起的水花,打濕了衣衫,卻也濺起了童年里最純粹的歡樂。老人們常說因為有這白龍的護佑,這個僻遠的山村從沒遭受戰(zhàn)火的摧殘。山上的樹木,郁郁蔥蔥,猶如一把把撐開的巨傘,庇護著這片土地。每至金秋時節(jié),漫山遍野的野果,像是被大自然精心點染,紅的似火,黃的如金,點綴在枝頭,他們歡呼雀躍,奔跑在山林間,盡情采摘,那入口的酸甜滋味,成為了故鄉(xiāng)最獨特的味覺記憶。但慢慢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山外面有更加精彩的世界。
可故鄉(xiāng)的貧窮,如同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橫亙在人們與美好生活之間,阻斷了希望的曙光。高考那年,他仿若一位破釜沉舟的勇士,傾盡全身力氣,終于考進了武漢理工大學的船舶工程專業(yè),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一刻,他凝望著家中破舊不堪的土坯房,看著父母那被歲月壓彎的脊梁,以及那滿是皺紋、寫盡滄桑的面龐,心中五味雜陳,既有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又有對故鄉(xiāng)深深的眷戀與不舍。高考一結束他便跟隨一位鎮(zhèn)上的同學到縣城的工地去干活,當他一臉黝黑雙手老繭把整整八千元打工費用交到母親手上時,一向堅強無比的父親竟當場淚奔了。但他深知,唯有走出這大山的懷抱,方能斬斷貧窮的枷鎖,改寫自己與家人的命運軌跡。
大學畢業(yè)后,他和同班的一位江蘇籍同學被分到了連云港海工裝備公司。這座海濱城市的繁華與開放,宛如一道璀璨的光,剎那間點亮了他的整個世界,與他那偏遠落后的山區(qū)故鄉(xiāng)相比,簡直是天壤之別。初來乍到之時,他便被大海的遼闊深深震撼,那無邊無際的湛藍,延伸至天際,與蒼穹融為一體,這般壯麗的景象,是他此前從未領略過的。他一頭扎進工作的浪潮中,從一個懵懂青澀的職場新人,一路摸爬滾打,歷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挑戰(zhàn)與磨礪,逐漸成長為單位的中流砥柱。在這座城市里,他邂逅了生命中的摯愛,組建起了溫馨美滿的家庭,迎來了兩個可愛的小天使。
日子如潺潺流水,匆匆而逝,山月在連云港深深扎下了根。在他身上除了鄉(xiāng)音沒改,再也看不到故鄉(xiāng)貴州的印記了。山區(qū)的故鄉(xiāng),漸漸淪為記憶深處一抹淡淡的剪影,只有在逢年過節(jié)時,他才會帶著家人踏上艱難艱辛的歸鄉(xiāng)之路,去看望年邁的父母。每次回到故鄉(xiāng),都能察覺到它在悄然發(fā)生著變化,曾經(jīng)泥濘不堪的小路,如今已被平坦整潔的水泥路所取代,破舊的房屋,也逐漸被嶄新氣派的樓房所替代。只有山間路邊的墓碑上的那些個曾經(jīng)熟悉的名字在提醒他,這里曾經(jīng)是他的故鄉(xiāng)。而那份曾經(jīng)熟悉到骨子里的親切感,仿佛只是自個的一相情愿,他似乎聽到了自己心里的血在慢慢流失,且無法控制,只留下一抹難以捕捉的悵惘。
兒女出生以后,他們夫妻倆更是忙得不可開交,好在孩子們在連云港這片充滿活力的土地上一路健康成長,但他們對爺爺、奶奶所在的山區(qū)故鄉(xiāng),并未滋生出太多的眷戀之情。在他們的認知里,故鄉(xiāng)便是連云港,這里有他們親密無間的小伙伴,有灑滿歡聲笑語的校園,還有那一段段美好難忘的童年回憶。而當他們在武漢的大學里畢業(yè)后,一個毅然奔赴東北大連,一個決然南下闖蕩深圳,妻子為照顧兒媳也去了大連,他在剎那間驚覺,這個他生活了大半輩子的城市,似乎也不再能稱之為故鄉(xiāng)了。
退休后的山月,擁有了大把的閑暇時光,故鄉(xiāng)的意義,成了他心底反復思索、難以釋懷的難題。他常常獨自一人來到海邊,靜靜地坐在礁石上,往昔的回憶,如洶涌的潮水,源源不斷地涌上心頭。他憶起小時候在故鄉(xiāng)的山上放牛,慵懶地躺在山坡上,仰望著湛藍如寶石般的天空,心中滿是對外面世界的好奇與憧憬;他憶起在連云港的奮斗歲月,那些為了工作徹夜未眠、挑燈夜戰(zhàn)的日子,那些與同事們并肩作戰(zhàn)、攻克重重難關的時刻;他亦憶起孩子們離開家,奔赴遠方闖蕩時,自己心中那無盡的不舍與深深的牽掛。
三年前,他一個人再次踏上了歸鄉(xiāng)的路途,回到了那片熟悉又陌生的山區(qū)故鄉(xiāng)。走在村子里,熟悉的布局仍在,可陌生的氣息卻撲面而來。許多曾經(jīng)的鄰居早已搬走,只剩下一些老人,依舊堅守在這片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上。他來到自家的老屋前,這座承載著他童年無數(shù)歡樂的房子,如今已破敗得不成樣子。院子里荒草叢生,肆意蔓延,大門上的鎖,銹跡斑斑,仿若一位垂垂老矣的老者,在無聲地訴說著歲月的滄桑與變遷。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打開那扇塵封已久的門,緩緩走進屋內,一股陳舊腐朽的氣息,撲面而來,瞬間將他籠罩??粗輧鹊囊磺?,那些童年的回憶,如洶涌澎湃的潮水,將他徹底淹沒。他憶起自己曾在這張破舊的桌子上,一筆一劃地寫作業(yè);在那張吱呀作響的床上,度過一個個溫暖而寧靜的夜晚;與父母圍坐在火爐旁,聽他們講述著古老而神秘的白龍傳說。然而,如今物是人非,父母已相繼離世,這座老屋,也即將被歲月的洪流所塵封。
在故鄉(xiāng)的那些日子里,他愈發(fā)覺得自己仿若一個漂泊異鄉(xiāng)的旅人,格格不入。他聽不懂年輕人們口中那些夾雜著新詞匯的方言,也難以理解村里新的發(fā)展規(guī)劃。他在這片曾經(jīng)無比熟悉的土地上,竟顯得如此突兀。當他再次回到連云港,這座他生活了一輩子的城市,卻也讓他感到一種難以言說的疏離與陌生。孩子們不在身邊,曾經(jīng)忙碌充實的工作也已成為過去,他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不知道自己的根,究竟在何方。
他開始頻繁地與孩子們通電話,試圖從他們的話語中,找尋到關于故鄉(xiāng)的答案。在和在大連的兒子通話時,兒子興奮地講述著大連的美麗風光和自己的工作生活,在兒子的話語里,大連充滿了無限的機遇與蓬勃的活力,那是他奮斗的戰(zhàn)場,也是他心中溫暖的港灣。而與深圳的女兒聊天時,女兒則對深圳的快節(jié)奏生活和豐富多元的文化活動贊不絕口,深圳的包容與創(chuàng)新,讓她找到了實現(xiàn)自我價值的廣闊舞臺。他聽著孩子們的講述,心中既為他們感到驕傲與欣慰,又隱隱有些悵然若失。他意識到,孩子們的故鄉(xiāng),早已不是他所認定的那個地方了。
隨著時間的緩緩流逝,他逐漸領悟到,故鄉(xiāng)或許早已不再是一個簡單的地理坐標,而是一種深深扎根于心底的情感寄托,是心靈漂泊后的最終歸宿。對于他而言,山區(qū)的故鄉(xiāng)是他生命的起點,那里有他純真無邪的童年,以及親人給予的無盡溫暖回憶;連云港是他揮灑青春熱血的地方,這里有他拼搏奮斗的足跡,和家庭給予的幸福印記;而孩子們的遠方,也承載著他們的夢想與未來。故鄉(xiāng),已在歲月的長河中,變得多元而模糊,難以捉摸。
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里,他又一次來到海邊。這一次,他的眼神中不再有迷茫與困惑,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歷經(jīng)滄桑后的平靜與坦然。他靜靜地望著波瀾壯闊的大海,心中豁然開朗。他終于明白,無論故鄉(xiāng)在何方,那份對生活的熾烈熱愛,對家人的無盡牽掛,對過去的深深眷戀,都將永遠如影隨形,陪伴著他。
他不再執(zhí)著于尋找一個確切的故鄉(xiāng),而是學會了珍惜生命中的每一段經(jīng)歷,每一個讓他感到溫暖與幸福的地方。因為,這些,才是他生命中最寶貴的財富,也是他心中真正的故鄉(xiāng)。故鄉(xiāng)已不單單是個名詞,還是一個形容詞一個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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