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單又復雜的工傷
　　 一
　　 林佚懷著陰郁的心情踏上開往南方A市的火車時，那場蓄謀已久的冬雨終于紛紛揚揚地下起來了。林佚心煩意燥地坐在窗戶邊，看著窗外錯落無序的燈火，以及夜幕下空曠的原野和山林在眼前滑過，心想，我的工傷賠償款什么時候才能拿到呢？
　　 林佚是個農(nóng)民工，40歲，今年2月10日，他在南方A市一工地上做工時不慎把左手拇指砸斷，在遭到老板拒絕賠償?shù)那闆r下，林佚只好自己前去A市社保局申報工傷。就在工傷認定書已下，工傷鑒定書已下，一切進行得順風順水時，案子卻在最后一關(guān)的勞動仲裁卡住了。原因是，林佚在與KK公司的勞動仲裁中，林佚為自己訴求3個月停工留薪期補償，卻被A市仲裁員告知證據(jù)不足。這原本是一個合情合理的訴求，卻被仲裁員要求補充證據(jù)（停工留薪期鑒定書）。為了這點小事你去投訴仲裁員吧，林佚又覺得沒必要。補充就補充吧，開完庭接到仲裁員的電話告知后，林佚只好南下A市申請停工留薪期鑒定。
　　 在林佚的記憶里，去A市社保局是要在A市下火車后，在火車站廣場乘709路車到小朗再轉(zhuǎn)乘710車到A市社保局。林佚記得第一次去A市社保局時是背著一個小背包，包里裝的都是申請工傷所需的材料。那次他背著包剛走進A市社保局大門，就被一個少婦盯上了。少婦當時看到林佚手指包著紗布，就主動向他靠近。待林佚坐在沙發(fā)上排隊等候辦事時，她就在他旁邊坐下和他搭訕了：“大哥，你是傷到拇指了嘛?”“是?！绷重f?！澳悻F(xiàn)在是來社保局申報工傷的吧?”少婦問。“是的?！绷重f?！澳闶窃诠さ厥軅€是在廠里上班受傷的？”“工地。”“工地老板幫你買了工傷保險沒？”“沒?！薄澳阍趺粗罌]買，你去查了？”“嗯?！薄澳悄愫凸竞灹撕贤瑳]？”“沒簽?！薄澳悄惆l(fā)了工資沒？”“沒?！薄澳愀闪硕嗑?？”“一天?！薄熬透梢惶?？”少婦驚訝道?！班??！薄澳悄阌泄さ厣习嗟拇蚩ㄓ涗洓]？”少婦撥了撥頭發(fā)到耳后根說?！皼]。”“那你有和公司負責人的聊天記錄沒？”“沒。”“你什么都沒有，報什么工傷呢？”少婦不屑的說?！澳愕囊馑际俏覉蟛坏焦俊薄皩?，但有一種情況可以報道?！薄笆裁辞闆r？”“那就是委托我，我可以幫你報到工傷?！薄拔心阋嗌馘X？”“30%提成?！薄耙敲炊啵俊薄澳愕陌缸颖容^復雜和難搞，所以要這么多?！绷重蜕賸D正說話間，突然一個50來歲的男工作人員走到他們面前對林佚說：“這位先生，請你不要相信她的話或者委托她為代理人，他們都是一些無業(yè)游民，不能給你保障的，警防上當受騙?！彪S后他又嚴肅地對少婦說：“請你到外面去，不要影響我們的工作秩序，不然我報警了?！鄙賸D聽罷只好悻悻地離開了林佚，她走出大廳后，還不忘在大廳外玻璃窗前和林佚打手勢，想要林佚找她做代理，林佚看后沒有理她。后來林佚很自然地就申報了工傷，一個月后自然地就拿到了工傷認定書，3個月后又自然地拿到了工傷鑒定書（十級）。想起上次A市社保局少婦和他說的話，林佚就覺得好笑。
　　 二
　　 林佚在天亮時迷迷糊糊地到達了A市，在火車站下車找到709路公交車后，林佚徑直上了車。車子駛出車站后向左邊駛?cè)?。林佚清楚地記得車子駛出站后要向右行駛的，怎么它現(xiàn)在向左行駛了呢，后來車子載著林佚在A市轉(zhuǎn)了一圈后，懵懵懂懂的林佚才發(fā)現(xiàn)自己坐錯了車。轉(zhuǎn)一圈回來后的林佚才再次找準了709路車，重新向A市社保局奔去。
　　 坐在搖曳的車廂里，林佚想起這個工傷案件的前前后后，不禁憂心忡忡起來。此時此刻，他的耳邊又想起了剛受傷時和A市KK建筑公司鄭經(jīng)理的對話。鄭經(jīng)理說：“林佚，你放心，想要拿到我們公司的賠償款，我會折磨得你想死的心都有?！薄澳銥槭裁匆勰ノ夷兀课业米锬懔寺?？”“誰叫你不同意協(xié)商?！薄澳銈兙徒o我5千元錢，連醫(yī)藥費都不夠，怎么協(xié)商？”“那就不要怪我們折磨你了?！?.....想到這里，林佚甚是為自己的工傷賠款擔憂。
　　 林佚在上午11點30分時到達A市社保局，眼看臨近下班，林佚進入社保局大門后一刻也不敢耽擱；復印材料、掃碼、取號，林佚行云流水般一口氣做完后，就坐在沙發(fā)上靜靜等待工作人員叫號?！癇C058?！甭牭焦ぷ魅藛T叫他后，他趕緊向柜臺走去?！澳戕k什么業(yè)務？”戴口罩的男工作人員問?！吧暾埻９ち粜狡阼b定?！绷重f完將背包里的材料掏出來遞給他。年輕工作人員翻了翻材料后說：“疾病診斷書呢？”“在里面??？”林佚說?！澳阕约赫摇！惫ぷ魅藛T說完不耐煩地將材料退給林佚說。林佚翻了翻材料，發(fā)現(xiàn)疾病診斷書果然不在，于是又到背包里去找，結(jié)果將背包翻了個底朝天也不見疾病診斷書。于是他紅著臉愧疚地說：“不好意思，弄丟了。”“那怎么行？”“真弄丟了，怎么辦？”林佚小聲說?！叭メt(yī)院補一張?！薄翱舍t(yī)院離這幾十里路呢，小伙子你行行好，收了我的材料吧。”“都像你這樣，那我的工作還要不要做啊?！毙』镒硬粣偟卣f?！叭绻膊≡\斷書只是證明我病情的話，那我這里還有出院記錄和CT報告單啊，這兩張材料也足以證明我的病情啊?！薄斑@是規(guī)定，不要和我找借口?！薄澳憔筒荒茏兺铮俊薄安荒?。”“按道理來講，我這是第二次做鑒定，根本不需要這些材料了?！薄澳悄愕谝淮螢槭裁床话淹９ち粜狡阼b定也做了呢？”“我怎么知道呢，我以為勞動能力鑒定包括了所有鑒定，你還好意思跟我說，我第一次來你們這申請勞動能力鑒定時，你們?yōu)槭裁床惶嵝盐?？”“不是要我們提醒你，是你自己要看清楚申請單上的申請項目，選擇項目鑒定。”“扯淡，你們的勞動能力鑒定申請表上只有一款勞動能力鑒定申請，要我怎么選擇？一件本來簡單的事情，卻被你們搞的這么復雜，你還好意思在這里說?！薄安豢赡堋！薄澳隳脧垊趧幽芰﹁b定申請表出來看看，看看是不是那樣的?！毙』镒訌某閷夏脧垊趧幽芰﹁b定申請表看了看后不再言語了。“是吧，你也看到了，你們的表格為什么要這么設(shè)定呢？既然你們那樣設(shè)定，那現(xiàn)在我已經(jīng)有第一次的鑒定書，現(xiàn)在再申請停工留薪鑒定，你為什么還要我這樣那樣的材料呢？你這不是在刁難我嘛？”“這是規(guī)定，我也沒辦法?！薄斑@是什么破規(guī)定，難道規(guī)定可以不講道理嘛？”林佚激動地說。就在林佚激動得還想繼續(xù)和他說下去時，小伙子說：“不好意思，下班了，下午再來吧?！绷重姞?，只好作罷。后來，林佚在手機相冊里找到了疾病診斷書，就把它打印了出來。林佚把疾病診斷書打印出來后，終于在下午辦好了停工留薪期鑒定申請。林佚想，如果沒找到這張疾病診斷書，然后醫(yī)院又沒了這張疾病診斷書，他還會接收我的材料嘛？肯定不會。
　　 三
　　 當天晚上，林佚在A市社保局附近找了家叫做“平安”的旅館住下，他希望自己此次A市之行，如“平安”兩字，能平平安安順順利利。第二天，林佚來到了距旅館3公里外，政府指定的小朗勞動能力鑒定點做鑒定。這家鑒定點在小朗勞動局的一樓，林佚趕到鑒定大廳時，大廳里已站著幾條長長等待鑒定的隊伍。林佚在人群中站了30分鐘后，終于輪到他做鑒定。他上前把材料遞給一個中年摸樣的鑒定專家說：“我做停工留薪期鑒定?！薄班??！睂＜艺f著便翻起了林佚的一疊材料。翻著翻著他說：“咦，你的出院證明呢？”“我看看?！绷重f著便上前翻看材料，一會，他指著一張出院記錄說：“這不是嘛？”“那是出院記錄，我要的是出院證明?！薄俺鲈鹤C明和出院記錄有什么區(qū)別？”“我們要的是出院證明，這是規(guī)定?！薄拔?月份在A市塘平做鑒定時用的也是這些材料，同是一個市管轄，到你們這里怎么就不行了呢？”“我不知道那里是怎樣鑒定的，反正我們這里要出院證明?！薄澳氵@不是在刁難人嘛？”林佚氣憤地說?！拔乙矝]辦法?！睂＜艺f。“昨天在社保局申請停工留薪期鑒定，工作人員要我提供疾病診斷書，當時沒有，我要他通融他不肯，當時我氣得差點和他吵起來了。你倒好，現(xiàn)在我有出院記錄，你卻要出院證明，你這是要氣死我嘛？”林佚生氣地說?！澳憧梢匀メt(yī)院叫醫(yī)生重開的，這又不是什么難事?！辫b定專家說。“你說的倒輕巧，醫(yī)院離這幾十里呢。”“那沒辦法，都是這樣的?！薄皢栴}是我現(xiàn)在去醫(yī)院開證明也來不及啊?！薄澳悻F(xiàn)在去醫(yī)院開，下午來做鑒定?！薄叭f一醫(yī)院不給我開呢？”“一定會幫你開的，你現(xiàn)在去，爭取下午我們下班之前趕回來?！薄昂冒伞！绷重裏o奈地收起資料走出鑒定大廳。這些資料在塘平都可以做鑒定，在這里就不能鑒定了，同在一個市又沒出省，他這不明擺著是在刁難人嘛？林佚很想現(xiàn)場發(fā)作的，但最終還是忍住了脾氣。
　　 從鑒定大廳出來的時已經(jīng)12點了，想著醫(yī)院還沒這么快上班，林佚就在街邊吃了一個快餐。之后他就打車火急火燎地往20公里外的一家醫(yī)院趕。趕到醫(yī)院后醫(yī)院剛好下午上班，他又急急忙忙地坐電梯上到12樓找胡醫(yī)師。當他向坐在醫(yī)生辦公室電腦旁的胡醫(yī)師誠懇地說明來意后，胡醫(yī)師看了他一眼說：“你所有的資料都被你們KK公司開走了?！薄昂t(yī)師，您再幫我開一張吧，麻煩您了，我千里迢迢從老家趕來這里，等著這張證明做鑒定呢。”林佚站在胡醫(yī)師旁邊小聲說。胡醫(yī)師看了看灰頭灰臉的林佚，不耐煩地說：“當初叫你不要那么早出院，你就是不聽，現(xiàn)在好了吧，單據(jù)都被你們公司開走了，現(xiàn)在又來找我要，我哪有這么多?！薄拔仪笄竽撕t(yī)師，您幫幫我，再幫我開一張吧，我真的急用呢?！薄澳闳フ夷銈児疽?，我這里沒有了?！焙t(yī)師說著起身向病房走去。林佚小心翼翼地跟在胡醫(yī)師后面說：“我們公司根本就不會給我材料的，公司才和我打完官司，他們躲我都來不及，怎么會給材料我呢？”胡醫(yī)師來到一個病床前看了看支架上正往下滴的藥水，然后對躺在病床上正在輸液的一個女病人說：“今天好點沒？”“好點了?！迸∪颂撊醯卣f。之后胡醫(yī)師離開女病人向另一個病房走去，林佚又小心翼翼地跟在胡醫(yī)師后面小聲地說：“幫幫我吧胡醫(yī)師，我求您了，我可以給您錢，你說下要多少錢?！焙t(yī)師聽后在走廊里停下腳步，回頭對林佚說：“這樣，你先去找你們公司鄭經(jīng)理要，如要不到你回來我再幫你開，可以吧?！薄翱晌椰F(xiàn)在急用啊，下午還要去20公里外的鑒定處鑒定呢，KK公司離這還有十多公里，哪還有時間呢？”林佚焦急地說。“你現(xiàn)在立即去還來的贏。”“胡醫(yī)師您就別為難我了，幫下我吧?！薄澳憧烊ィ心氵@磨蹭的時間都到了。”林佚看拗不過胡醫(yī)師只好說：“那好吧，我現(xiàn)在就去找我們公司要，如果沒要到，那您一定要幫幫我哦，不許反悔哦?！薄班?。”林佚下電梯的時候憋屈得眼淚都快出來了，他心想，這個胡醫(yī)師咋這么無情呢，舉手之勞都不愿幫，非要我跑十幾公里路到KK公司去要證明，真是的，氣死我了。
　　 四
　　 從醫(yī)院出來后，林佚只好打了一個車，催著司機飛一樣向十幾公里外的KK公司璞萊項目部趕去。來到距KK公司璞萊項目部百米遠的地方時，林佚下了車。他來到路邊小店買了一包煙，正準備離開時，路邊走來三個男人。其中一個男子腳纏著紗布，拄著拐杖一拐一瘸地走路。另兩個男子高大魁梧一胖一瘦。他們年齡都比林佚小，差不多都是30多歲的人。他們進店后每人買了一包煙，然后三個就坐在小店門口點著煙抽起來?！巴鮽ィf好了30%給我們提成的不能反悔哦?！笔菽凶诱f?！熬褪?，我們?nèi)スさ噩F(xiàn)場或公司幫你提取證據(jù)也是有風險的，你千萬不要以為我們的收費貴呀什么的知道嘛?！迸帜凶诱f。“嗯，我知道的?！眰咄鮽フf?！按龝憔痛谶@里，我們?nèi)フ亦嵔?jīng)理要合同，他不給我們就動手?！笔菽凶舆诉^眼露兇光說。“你們也是去KK公司璞萊項目部找鄭經(jīng)理的？”林佚說?！笆前??！迸帜凶诱f?！八彩窃贙K公司璞萊工地受的傷？”林佚看了看坐在旁邊的王偉問?！笆呛恰！迸帜凶诱f?！拔乙彩窃贙K公司璞萊工地受的傷。”林佚說。“那你現(xiàn)在去KK公司璞萊項目部干嘛？”瘦男子說?！拔胰ヨ比R項目部找鄭經(jīng)理要出院證明。”林佚說?！八麜o你嘛？”胖男子說。“不知道，估計很難，因為我和他們撕破了臉?！绷重f?！斑@個王偉就是受傷之后他們就不管他了，所以我們受他之托，去KK公司璞萊項目部找鄭經(jīng)理拿勞動合同申報工傷。”胖男子說?！拔液湍銈円黄鹑グ伞！绷重f。“你請我們幫你拿吧?！迸帜凶诱f?！霸趺磦€請法？”林佚說?！澳莻€傷者叫王偉，我叫李偉，那個叫陳胖，我和陳胖專幫工傷者收集證據(jù)申報工傷，我們專治不講理的人?！笔菽凶诱f?！澳俏艺埬銈儙臀夷没爻鲈鹤C明要多少錢？”林佚說?！岸?，如果你現(xiàn)在沒錢，等你拿到工傷賠償款給我們也可以，但必須先打張欠條?！崩顐フf?！靶?。”林佚咬咬牙說?！巴鮽ピ谶@等我們，待會你帶我們?nèi)ブ刚J鄭經(jīng)理，我們二個還不認識他?！标惻终f。“好。”林佚說。抽完煙后，林佚就跟在陳胖和李偉后面慢慢向KK公司璞萊項目部走去。林佚以前來過璞萊項目部，知道鄭經(jīng)理的辦公室在項目部中間棟樓的二樓。林佚和保安并不陌生，三個人來到璞萊項目部門口，林佚給保安遞了支煙后就帶著李偉和陳胖徑直上了二樓。來到鄭經(jīng)理辦公室門口，林佚敲了敲門，屋內(nèi)沒反應，他們推門而入，屋內(nèi)空無一人，于是他們幾個就關(guān)上房門坐在屋里等鄭經(jīng)理。在等待的過程中，大家都有點緊張和壓抑，畢竟在別人的地盤上什么事都有可能發(fā)生。為緩解壓抑，陳胖就掏出煙來每人遞了一根。就在大家都抽著悶煙之際，突然，房門被人打開了，之后沖進五六個蒙面大漢手持棍棒，對著林佚幾個就是一頓猛揍，邊揍邊叫囂道：“我叫你們狂，我叫你們狂……”李偉和陳胖被揍得“哇哇”大叫著從后面窗戶跳了下去，林佚則從門口跑了出來。打人者也不追他們，只是嘴里叫囂道：“看你們還敢不敢來項目部，來一次打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