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商國一條官道上，太陽漸漸西沉，時維九月，申時時分，一輛馬車前面的四匹馬正滋滋地喘著粗氣大力往前飛馳，路上掀起二尺高的灰塵，兩旁的雜草紛紛狂舞。
　　 “還有多久到？”一個脆生生的聲音道。
　　 “半個時辰就可以到了，小姐。馬上就要進城了?！避嚪虿粫r揮動著馬鞭回道。
　　 車上坐著的是陸家小姐陸燕和她的丫鬟彩云，這次是去姑姑家給姑父祝六十壽誕的。陸家住在洛城，姑父楊鋒家在宛城，兩地相距一百多里，陸家有專門的車夫套馬車趕路也要將近一天。
　　 天空中碧藍如洗，金黃的樹葉鋪滿路旁，偶爾一只小鳥飛來停在車頂，似乎在聆聽車內人的對話。
　　 彩云看著陸燕，皮膚白皙、瓜子臉、滿頭秀發(fā)梳成對稱的垂掛髻，此時正蹙起眉頭。彩云問道：“小姐是有什么煩心事嗎？”
　　 陸燕舒展眉頭道：“倒也沒什么，這次主要是祝壽，順便看看表哥楊凡，一年多沒見過了，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br />　　 “那小姐皺眉是因為聽說楊公子在和馬家小姐交往嗎？”彩云似乎看穿了一些說道。
　　 “你真是鬼精靈，什么都瞞不過你?！标懷嗟馈?br />　　 彩云微笑道：“小姐和楊凡公子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小姐有這份心思為什么不明著說呢？”
　　 “你不知道，表哥他正在讀書考會試，春闈臨近了，這個時候不能和他說這些，以免分心?！?br />　　 “原來如此，前程確實不能掉以輕心。”彩云恍然道，可隨即又道：“可楊凡公子現(xiàn)在和馬家小姐交往甚密，這可如何是好？”
　　 “所以這次去我決心表明心跡，讓表哥回心轉意，但表哥的脾氣有點倔，想勸回他可不大容易呢?！?br />　　 “沒事，小姐和楊公子從小就感情深厚，想要挽回他不難?！?br />　　 “希望表哥識大體，以前程為重，否則我可不輕饒了他?！毖粤T陸燕格格地笑了起來。
　　 過了一會，馬車進了宛城，車夫嫻熟地控制馬車穿街過巷，宛城很大，兜兜轉轉馬車來到一座占地很大的府邸前停下。
　　 車夫敲門，楊家下人問明來意，急忙開門請陸燕和彩云進門，并且一路小跑去通知陸燕姑姑楊家主母了。
　　 少時，陸燕便見到了姑姑陸萍，一把鉆進姑姑懷抱，親熱地喊道：“姑姑，我們有一年沒見了。”
　　 陸萍笑道：“可不是，讓我看看我家妮子長多高了?！?br />　　 陸萍打量著陸燕道：“小妮子長大了，出落的越發(fā)水靈了。”
　　 陸燕臉紅了一下，赧然一笑道：“姑姑就會打趣我，我二十歲了，再過幾年就沒人要了?！?br />　　 陸萍眼角閃過一絲狡黠道：“會有人要的，放心啊燕兒?！?br />　　 說話間，姑父楊鋒走過來，陸燕向楊鋒行個禮，說道：“姑父好。”
　　 楊鋒擺擺手道：“自己家妮子，不必客氣，你父母安好？”
　　 “好著呢，姑父?！?br />　　 “好好，明天我壽辰來的人多，你自己找凡兒玩去，姑父可照應不到你?！?br />　　 陸燕微笑道：“不勞姑父費心，姑父忙您自己的事情就行?！?br />　　 陸燕問道：“表哥人在哪里？”
　　 “在書房，你找他去吧?！?br />　　 陸燕對楊府非常熟悉，走進院子沿著長廊經過假山石、拱門后來到書房。
　　 陸燕一顆心砰砰跳，她臉上泛起紅暈，燦若朝霞，似出水芙蓉，雙眸深情地凝望著楊凡背影。
　　 楊凡聽到腳步聲，回頭望過去，一道清麗脫俗如牡丹花開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眼前，他站起身迎過來?！氨砻?，你來了?！甭曇袈燥@激動卻又保持著克制。
　　 陸燕看見楊凡眼里的激動，心里暗喜，但隨即想到他與馬小姐的事，臉上頓時不悅起來。
　　 “表哥，一年不見，臉色越來越好看了，是不是和馬家小姐已經私定終身了？”
　　 “燕兒，你的樣子是吃醋啦？”楊凡揶揄道。
　　 “我犯得著吃這門子醋嗎？我高興還來不及，終于有個表嫂了?！标懷噙@話一聽就是違心之言，隨即她臉露冰霜地說道：“表哥難道把前程忘了，再過幾個月就要進京趕考了，若是高中將來什么馬小姐牛小姐，只怕公主都會看上你，犯得著現(xiàn)在就急不可耐嗎？”
　　 楊凡聳聳肩道：“我不在乎什么公主郡主的，只要我喜歡，哪怕她是乞丐我也愿意娶她?！?br />　　 陸燕頓時怒氣上來：“真是沒有出息的家伙，我怎么喊你這樣的人為表哥，一點志氣都沒有?！?br />　　 楊凡笑道：“燕兒你越生氣我越覺得你另有所圖。說說吧，你到底什么意思？”
　　 陸燕看著楊凡的面容，一張貌比宋玉潘安的臉，棱角分明，劍眉星目，他身高八尺、容貌甚偉（《三國志》記載諸葛亮身高八尺，約為現(xiàn)代1.85米），為什么這么急匆匆要和宛城的馬小姐定情呢？潛意識里，陸燕覺得她比馬小姐要好多了，最起碼她的容貌是洛城數一數二的。
　　 楊凡見陸燕在思索著什么，就繼續(xù)打趣道：“燕兒，你和我從小生活在一起，可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為什么你對我沒感覺呢？”
　　 陸燕道：“誰說的？我那是怕你……”隨即意識到說漏了嘴，便不再多言。
　　 楊凡似乎抓住了她的小辮子，追問道：“怕什么？男婚女嫁本是常理，有什么怕的？”
　　 陸燕沒好氣的道：“我還不是怕耽誤你前程，這最后的幾個月你再努力努力，將來名次也可以往前進一點。”
　　 楊凡搖搖頭道：“此言差矣，殊不知寒窗苦讀十幾年，本來就是水磨功夫，如果靠這幾個月臨陣磨槍，是不可能有多大進步的?！?br />　　 接著楊凡換了種語氣，說道：“表妹，你可知我和馬家小姐沒什么，她只不過是我拿來激你的幌子，你遲遲不肯袒露心扉，我只好激一激你。事實上，你在我心里的位置無人能代替?！?br />　　 陸燕聽到這話，頓時愣了，想不到表哥原來是這番心思，我怎么沒察覺到，看來我還是不夠了解他，他竟是如此深情之人。
　　 陸燕當即不再保留，笑著道：“表哥等你高中之時，便是我嫁給你之日，天地為證?！?br />　　 楊凡喜形于色道：“一言為定，且看我金榜題名的那天。”
　　 自從互相明白對方之后，楊凡更加刻苦讀書了，嘴上說著沒什么用，但為了陸燕為了自己的前程，還是多用點心，不是還有一句“臨陣磨槍，不快也光”嘛。
　　 第二天，楊府上下熱鬧非凡，楊鋒和陸萍在門口迎接著一批又一批客人。有的客人送來野山參，有的送來翡翠玉石，稍微懂得附庸風雅的送來書法大家文壇領袖的作品。商國文風鼎盛，鐘鳴鼎食之家一般都以科舉當官為榮，所以對于楊凡來說送書畫比送美玉更合心意。
　　 宴席上，陸燕也坐在主桌，和楊凡坐在一起。賓客們看著陸燕，紛紛投來驚異的目光。陸燕光彩照人、大家閨秀的風范讓人眼前一亮。再看楊凡英姿勃發(fā)、玉樹臨風的樣子讓人過目難忘。不必多問，這二人定是小情侶。鄰座傳來竊竊私語都是夸贊般配的話語，進入陸燕耳中心里一陣歡喜。
　　 陸燕在第三天就走了，她心滿意足，甚至覺得天空愈發(fā)湛藍、花兒愈發(fā)嬌艷、樹葉愈發(fā)碧綠、井水愈發(fā)甘甜。她憧憬著和表哥喜結連理的時刻。
　　 回到家，她打開桑皮紙，用朱砂和赭石畫了一副楊凡的畫像，畫上楊凡穿著紅色的袍子，豐神俊朗，飄逸灑脫，他的微笑就像春日里的陽光般和煦溫暖，滋養(yǎng)著自己心里像抹了蜜般甜美，那顆心因為即將和情郎步入婚姻感到無比滿足和欣慰。
　　 隨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用胭脂畫了一株并蒂蓮，荷花艷而不俗，紅得喜人，一左一右對稱寓意著夫妻琴瑟和諧、舉案齊眉。陸燕看著這兩幅畫，不自覺地留下淚來，女子嫁人是人生除生死之外最大的事，若是兩情相悅自然喜不自勝，若是一廂情愿則如折翼之鳥飛不高跑不遠。幸好和表哥二十年的感情甜蜜如糖，不然這以后的日子不定多折磨人呢。
　　 陸燕想著表哥若是高中，則雙喜臨門，若是不中，也沒關系，自己的婚事不能再拖了，二十歲已經不小了，再不嫁人自己父母都會受人恥笑。這些年上門說媒的人絡繹不絕，但都以自己的敷衍對付過去。父母也知道她的心思系在楊凡身上，也沒什么話說，只等到楊凡有了功名光宗耀祖之后喜上添喜未嘗不是一件美事。
　　
　　 二
　　 京城金陵繁華富庶，街道寬闊，各種食肆酒樓客棧商行數不勝數，人口有幾百萬。接近春闈日期了，各地的舉人們都趕來應試，偌大的京城更顯得熱鬧喧囂，楊凡現(xiàn)在住在一家悅來客棧里。
　　 正是小食用飯時分，店小二端來熱騰騰的飯菜送到房間，楊凡放下手中書本夾起一道菜隨口問道：“小哥，最近京城有何趣聞沒有？”
　　 小二笑道：“公子的打扮一看就是趕考的士子，尋常人家的雜事肯定不感興趣。若說關于今年士子的傳聞倒是有一樁，據說當今王丞相有一女，年方十八，生的貌美如花，只可惜尚未婚配，只待今科狀元金榜題名，若是年齡合適，便將愛女許配于他。此事京城現(xiàn)在盡人皆知，人人都想既得中魁首又娶得佳人，可謂雙喜臨門?？垂幽昙o不大，不知有此機緣嗎？”
　　 楊凡搖頭道：“狀元之名在我意向中，丞相之女則待有緣人了，我已有意中人，不多日便將完婚。”
　　 小二道：“如此可惜了，看公子面如冠玉、風度翩翩，可謂一表人才，和王丞相之女甚配，不過公子既有意中人，在下則恭喜公子了。”
　　 小二退去后，楊凡繼續(xù)吃著飯菜，楊家老爺經商有道，家里殷實富裕，楊鋒本意派兩位隨從跟隨少爺進京，被楊凡拒絕。楊凡有意磨練自己，心中對江湖之事甚是迷戀，也想憑自身實力闖蕩一番，只是不曾習得拳腳功夫，仍是文弱書生一個，不過胸中豪情萬丈，趕考之事又無甚危險，遂只身來到京城。
　　 楊凡吃過飯食后，走出客棧去外面瞧一瞧，街上熙熙攘攘，雖接近傍晚，但京城自有一派繁華景象。擺攤的叫賣聲此起彼伏，酒樓食肆處人潮洶涌，楊凡來到一販賣字畫處，對著一幅幅字畫欣賞起來。
　　 既有畫梅蘭竹菊的，也有畫仕女圖的，楊凡看過之后只覺畫道小成，并沒有什么神韻，于是轉身離開，少時回到客棧，繼續(xù)溫習書本。
　　 接連幾日，楊凡不曾出門，不曾想這日陸燕帶著彩云來到客棧。原來經過上次會面，已有數月，陸燕甚是思念楊凡，加之對京城好奇心作祟，便和家中父母商量后帶著丫鬟來體驗一下京城風情了。
　　 楊凡和陸燕結伴而行，路上行人紛紛投來異樣的目光，好一對璧人，行人看他倆神態(tài)親昵，只覺得是一對小夫妻在行走。商國對女子禁錮不深，尋常女子在街上行走不必擔心和害怕，商國皇上治國有方，對百姓施行仁政，民間風氣漸漸開放，女子拋頭露面很正常。
　　 楊凡和陸燕一會到天橋處欣賞雜耍，一會兒到戲園聽戲子唱戲，時間過得很快，第二日便是會試日了。楊凡早早地來到貢院，經過層層檢查，終于落座開始應試了。
　　 會試主要考的是經義、史書、詩賦。經義是指根據儒家經典原文摘出句子或段落作為試題，要求考生以論文形式闡發(fā)其精神要義?。考生需要通曉經義并有一定的文采才能合格。會試中涉及的史書內容主要包括《史記》和其他相關史書。會試中考的詩賦主要是五言八韻詩?。
　　 楊凡順利地完成了三場為期九天的會試后，就等著放榜了。他和陸燕依舊到處游玩，今天去山上采摘野果，明天去河里捕魚捉蝦，玩的不亦樂乎。
　　 放榜日，楊凡早早地來到貢院門口，看那鈐蓋禮部堂印的榜單，楊凡只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因為他的名字最醒目，第一名！可楊凡害怕是重名，于是整個榜單都看了一遍，沒有其他的楊凡了，這次篤定是第一名“會元”了。
　　 楊凡激動地飛奔回客棧和陸燕分享了這個消息，陸燕喜極而泣，抱著楊凡說：“表哥好樣的?！睏罘惨布硬灰眩骸熬椭徊钭詈笠粓龅钤嚵?，我一定要高中狀元。”
　　 一個月后就要進行殿試，這一個月楊凡沒有出門，再次溫習了四書五經。殿試當天，他一早來到奉天殿面北站立，文武百官各具公服立于殿內外朝侍。鴻臚寺官請皇帝升殿，鳴放鞭炮，百官行叩頭禮。
　　 儀式過后，貢士們開始露天答卷。殿試主要考察考生的治國策略、禮法規(guī)范、軍事謀略、君臣之道以及教化理念等多個方面?。
　　 過了幾個時辰陸陸續(xù)續(xù)有考生交卷，楊凡也在其中，出得宮門與陸燕匯合。
　　 三日后放榜，楊凡信心十足地來太和殿觀榜，果真是老天爺開眼，狀元就是楊凡。楊凡心里感覺異常高興，從此身份不一樣了，狀元的前程一般都是比較光明的，未來做到一品大員都是有可能的。這是無數人夢寐以求的榮耀，現(xiàn)在楊凡只想和陸燕一起為這巨大的榮耀興奮、狂歡，所謂“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辈趴梢孕稳輻罘泊丝痰男那?。
　　 楊凡得到了圣上的召見，圣上看見楊凡儀表堂堂、一表人才，更有狀元之才，喜歡之情溢于言表。當即封為翰林院編撰，從六品。翰林院相當于皇帝的文官秘書處，地位崇高。楊凡在朝堂上的表現(xiàn)引得一眾大臣們的贊嘆，尤其是一雙眼眸流露出贊賞有加的神采，這個人就是王丞相。
　　 早朝畢，一名禮部官員拉住楊凡，并切切私語：“狀元公請稍等，本官有一事相告，想必近日來京城的傳聞狀元公聽說了吧？王丞相有意招你為婿，這是天大的好事啊。恭喜恭喜。”
　　 楊凡聽著皺起了眉頭，然后說道：“謝謝王丞相厚愛了，在下已有未婚妻，不日將完婚，王丞相之厚愛在下無福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