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資深電視人，我在浙東曹娥江畔起早貪黑地忙碌了將近四十年，終于在今年五月退休了。辦移交前，我戀戀不舍地最后一次清理那張早已用舊了的辦公桌，忽然從抽屜內(nèi)翻出一份紙張發(fā)黃的手稿。它是35年前我為紀念浙東上虞縣解放40周年而撰寫的電視專題《壯麗的分娩》解說詞。
　　 “四十年前的今天，歷史曾有過一次壯麗的分娩——中國人民解放軍勢如破竹，橫掃上虞守敵，直取上虞縣城，把紅旗插上城樓，上虞縣獲得解放！四十年后的今天，歷史譜寫著上虞縣改革開放的新篇，上虞人民在開拓創(chuàng)新、銳意進取中，無不將歷史的光輝瞬間——1949年5月22日，銘刻在自己的心坎！……”
　　 我翻閱著自己的舊作，發(fā)現(xiàn)稿紙間夾有一張兩人合照，那位與我并肩而立的長者慈祥而不失威嚴。他叫陳天章，1928年4月出生于諸暨，1948年12月在楓橋投身革命，曾任中共四明工委秘書，親身參加過解放上虞的戰(zhàn)斗；解放后長期奉獻在寧波新聞界，曾任寧波大眾報總編輯，寧波市委宣傳部副部長，1988年12月在寧波市社會科學聯(lián)合會主席、黨組書記任上離休。
　　 1989年春，經(jīng)上虞縣黨史辦同志引薦，我們《壯麗的分娩》攝制小組專程赴甬，上門釆訪這位老革命、老新聞工作者。
　　 “許多日子以來，我懷著一個熱切的希望，就是能夠把解放上虞的那段紅色史實再現(xiàn)……”陳天章精神抖擻，平易近人，熱情地將我和一名同事引進他的書房，說話和藹可親，“你們是視覺詩人，能夠準確、形象、理性地去傳達——讓歷史告訴未來！……”
　　 那是一段崢嶸歲月！
　　 1949年1月，才21歲卻有文化的陳天章調(diào)任人民解放軍浙東第二游擊縱隊五支隊政委陳布衣的秘書。從此，他不只是白天工作忙，晚上戰(zhàn)友們睡覺的時候，他還要收聽新華社的廣播，了解解放戰(zhàn)爭形勢，一聽就是一兩個小時，而且邊聽邊記錄。那時的收音機可不像現(xiàn)在的小巧，它比當天我們攜帶的那臺錄像機要大許多，也更笨重，光干電池就有大約半米長，可陳天章卻得每天帶著它。次日一大早，他就要將記錄的情況向陳布衣報告，并向部隊和老百姓傳達。正是依據(jù)陳天章提供的廣播記錄，陳布衣等首長們及時掌握了最新戰(zhàn)況：當年四月下旬，我軍百萬雄師開始橫渡長江，南下部隊已占領國民黨反動統(tǒng)治的中心南京；五月初，我軍一支勁旅已南下浙江。為策應我抵浙大軍東進，首長們決定在敵后發(fā)起攻勢作戰(zhàn)，令五支隊主動出擊，于5月7日一舉解放了余姚南部重鎮(zhèn)梁弄。五支隊乘勝追擊，基本肅清了四明山之敵，隨即聯(lián)合兄弟部隊包圍了龜縮在上虞城（今豐惠）的敵人。
　　 陳天章說，當時，盡管城里敵軍已增兵固守，但我圍城指戰(zhàn)員們斗志高昂，殺敵信心十足。根據(jù)當時雙方陣勢和力量對比，我軍釆取強攻，雖有難度，卻定能攻下，如果圍而不攻，也能困死敵人，無論怎么打，我們都勝算在握。但問題是，上虞城是個歷史悠久，文化燦爛的古縣城！城里不光有負隅頑抗的敵人，更有盼望和平安寧的老百姓！我們釆用攻堅戰(zhàn)，難免毀壞古城；而選擇圍困戰(zhàn)，又怕絕望之敵毀城屠民……
　　 我急問：那怎么辦？
　　 “撤！”陳天章堅定地一揮手，說，據(jù)他收聽到的廣播消息，我赴浙大軍已在五月上旬相繼殲滅杭州、紹興守敵，正進軍浙東，上虞包圍戰(zhàn)起到了很好的策應和配合作用，已經(jīng)達到預定的作戰(zhàn)目的。另據(jù)城里飛鴿傳出的情報顯示，被圍之敵已趨向瘋狂，肆意搶掠，擾民害民。為減少勝利前夕不必要的犧牲和損失，首長們當機立斷，決定撤。他見我仍在疑惑，便笑著解釋：我軍撤了圍，敵人遲早會逃竄，等他們逃出城，我們再張網(wǎng)以待！
　　 我說心里話：那樣，你們五支隊沒有功勞，只有苦勞。
　　 “什么功勞苦勞的，誰會去計較？！”陳天章神色嚴正，自拍胸脯，又自問自答：“我們是誰？——共產(chǎn)黨領導的人民子弟兵呀！我們奮斗、流血、犧牲，為了誰？——都為老百姓?。　?br />　　 他說，五支隊在上虞城外撤兵后，轉(zhuǎn)移到百甬公路兩側(cè)，準備阻擊潰逃之敵，迎接解放大軍到來。
　　 說完自己所在五支隊的戰(zhàn)斗事跡，陳天章呷了囗茶，又講述我南下大軍解放上虞的過程：那時，駐守上虞敵軍南起章鎮(zhèn)，北至松廈，沿曹娥江東岸布防。5月16日，解放軍7兵團22軍沿杭甬公路挺進，19日進抵曹娥江西岸的東關、道墟和曹娥一帶，與東岸守敵相對峙。我軍緊急動員群眾投入支前。
　　 5月20日晚，突破曹娥江天塹的戰(zhàn)斗正式打響！
　　 我軍65師194團率先向百官龍山守敵強攻，戰(zhàn)斗十分激烈；3營8連副指導員常有臣和戰(zhàn)士邱正富等9名勇士奮不顧身，快船沖鋒，光榮犧牲！同時，我65師突擊隊在蒿壩饅頭山，擇敵防御弱點，泅渡占領東岸灘頭，向岸防敵軍猛攻。我后續(xù)部隊火速渡江，由南向北攻擊外梁湖、百官之敵。龍山上守敵遭正面炮擊和側(cè)面襲擊，終于敗下陣去。
　　 5月21日，我軍65師迅猛攻占了百官鎮(zhèn)。我66師開辟曹娥江北線戰(zhàn)場，在下游五甲渡殲滅國民黨上虞縣鄉(xiāng)鎮(zhèn)自衛(wèi)大隊，解放崧廈鎮(zhèn)。從蕭山南下的我21軍61師開辟曹娥江南線戰(zhàn)場，在上游擊潰國民黨軍一部，奪取了章鎮(zhèn)鎮(zhèn)。至此，我東進大軍全部渡過曹娥江。
　　 果然不出所料，在我軍泰山壓頂氣勢震懾下，上虞城守敵一批批倉皇出逃。
　　 5月22日早晨5時，我軍65師先遣隊兵不血刃進抵上虞城——宣告上虞縣解放！
　　 同一時間，陳天章隨同陳布衣所率五支隊一部，在余姚西邊堵截從上虞東竄之敵，與東進追敵的我65師193團勝利會師……
　　 我和同事聽得血脈賁張，我們怎能不為此血脈賁張？！
　　 “那是個激情燃燒的歲月，值得一個個年輕的生命為之獻出青春和熱血……”陳天章自豪地說著，目光卻貪婪地盯著我們的攝像機，深深嘆息，“只可惜當年我軍缺乏像你們這樣的視覺詩人，我們五支隊甚至連一架相機都沒有，所以很少有那段光榮歲月的形象記錄……”
　　 為盡力彌補那樣的遺憾，陳天章便要求獻身于黨的新聞事業(yè)，去做一名時代的記錄者，歷史的見證人。1949年6月起，他先后任新華社寧波支社、甬江日報社記者；1950年7月任寧波時報農(nóng)村組組長；1951年9月起先后任寧波大眾報農(nóng)村組組長、政治秘書、副總編輯、總編輯……
　　 當天采訪結(jié)束后，就在陳天章的書房里，我和他合影留念。
　　 《壯麗的分娩》攝制完成后，通過陳天章的審片，上虞電視臺安排在上虞解放40周年和國慶40周年的前后多次播出。
　　 2020年2月5日，我十分敬仰的老革命、老前輩陳天章同志因病醫(yī)治無效，在寧波市第二醫(yī)院逝世，享年92歲。
　　 斯人已去，幽思長存！陳老當年的話音猶在耳畔回響——
　　 “我們奮斗、流血、犧牲，為了誰？——都為老百姓??！”
　　 “讓歷史告訴未來！……”
　　
　　 【完】